季時卿洗了冷帕子,耐心地替他擦臉和手,一遍又一遍。將擰乾的冷帕敷在他的額頭,過一會兒再換一張。她細致地用濕帕子輕輕沾在他的唇上,滋潤他乾裂的嘴唇。
她就這麼整夜的守著他,看著他的臉,想到他或許會死,心中的悲慟便有如排山倒海之勢。
她怨他惱他,卻從不想讓他死。傅南笙受過太多的苦,掙紮至今遍體鱗傷。她清醒地知道橫梗在他們之間的是兩個國家不死不休的爭鬥,所以她不恨他。
若是拋開一切世俗紛擾,她相信他們會是一對恩愛的夫妻。他們有一樣的惡劣有一樣的傷口,在漫長無際的苦海中彼此便是對方的一葉小舟。
“小九……小九對不起。”他在昏迷中呢喃,聲音如瓦礫碾過。
季時卿輕輕笑了一聲,眼眶微熱。她伸手摸摸他的鬢角,溫柔地看著他:“你好起來吧,我不恨你。”
原非送藥進來,瞧她臉色不好,有些擔心地勸說:“公主,奴才守一會兒。您去睡一會兒吧。”
她搖頭:“藥放下,你出去吧。”
原非抿唇,見她偏過頭去換帕子,無聲地退出了出去。
門外白楓還守著,原非關上門有些生氣:“我家公主就沒這麼伺候過人。”
白楓冷聲說:“要不是你的公主非要來這裡,我主子也不會病!”
原非氣惱:“不知道是什麼人肮臟的手段,關我們公主什麼事?她這是來救人的,要怪也怪害人的人!”
白楓沉默了一下,他問:“已經查清楚了?”
原非翻白眼:“不知道,又不用我查,我隻關心我家公主。”
傅南笙已經不能自行喝藥。她自己含了一口藥,低下頭吻上他的嘴唇,將嘴裡的藥儘數渡給他。
藥很苦,她很不喜歡,可她不想欠一條命。
砰砰的心跳,似乎在嘲弄她的自我欺騙。
每頓飯她都是一個人坐在桌子邊吃,每一口都不落下,然後再回床邊將米湯向藥一樣喂給他,給他換冷帕,擦臉擦手和身體。困了就趴在床邊睡一會兒,醒來摸摸他的頭,喂他吃藥。
這樣過了三天,她有些崩潰。在她昏迷的那些日子,他也會如自己這般覺得痛苦嗎?
她守了三天三夜,臉色白得嚇人。傅南笙還是沒有醒,倒是王傳致那邊有了好消息。
天一亮,將軍派人來請公主。她留下原非照顧駙馬,和謝明徹去了軍營。
“公主。”王傳致朝她拱手,見她臉色青白,有些擔心,“公主身體不舒服嗎?”
“我沒事。”她揮了揮手,不耐煩地皺皺眉,“細作抓到了?”
王傳致揮手朗聲道:“把人帶上來。”
兩個士兵捆著一個人走進來,一腳踢在他的膝窩讓他跪了下來。
“這是軍中參將,昨日夜裡想要偷出城去。”
“想跑嗎?”季時卿微微勾起唇角,“你一個小小參將怎麼有這麼大的膽子?”
那人也不說話。她也不在乎,轉頭問王傳致:“什麼都沒搜到嗎?”
“什麼都沒有。”
“我以為如今城裡這局勢,你們會一直撐到朝廷發兵剿叛軍。”季時卿走過去在他身前蹲下,頗有好興致地問他,“怎麼突然這麼著急呢?是你身後的人知道計劃達不成了要棄車保帥嗎?”
這人還是不說話,垂著腦袋也不看她。她捏起他的下巴,眼光轉過他的臉,嘖嘖歎道:“好可憐。就這麼被丟棄了。”
王傳致看著她,感覺到她身上惡劣的殘忍。
“說,這疫病是怎麼回事?”她盯著他的眼睛,惱恨道,“如今我的駙馬命在旦夕,你不說,我也有的是辦法讓你開口。若駙馬死了,我就一片片割下你的肉,讓你看著自己被狗吃掉。”
在場的人都覺得這個女人瘋了。
他的眼神動了動,在聽到駙馬的時候。季時卿希望自己是眼花了。可她沒有,在那一瞬間她絕望了。
“我讓人驗了井水,也起了下葬的棺槨,驗了屍。月亮粉和曼陀羅粉是嗎?”
他瞪著她,季時卿甩開手,接過原非遞來的帕子擦了擦。
“你們策劃這麼大一場疫病,就是為了給長昭軍扣上一個謀反的罪名,好狠的心啊。”她這話像是說給他聽的,又像不是說給他聽的。
大約唯一存的一點善念是給百姓的水裡隻下了月亮粉,雖然會造成重病的樣子,但並不會死,也不會傳染。玉陽軍中死的那些士兵,是又服下了曼陀羅粉,若非重新啟棺,大概永遠不會發現了。
曼陀羅粉的毒性並不會立刻被查出來,人會立刻死,毒發的表症卻會延一段時間。
“可怎麼不再狠心一點,將本公主這個人質殺了,屆時謀反的罪名坐定,長昭軍就再無翻身之日了。”她嘴角帶著笑,聲音很輕,辨不出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