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霖來時,營帳內氣氛正是凝重。他接到陛下調令,即刻從紹門關啟程,晝夜不歇兩日便到了。
方國公見著自己兒子來,微微一頷首,方霖朝父親看一眼,對著麵前的皇帝跪下行禮:“臣方霖,拜見陛下。”
“起來吧。”
他這才站起來,轉身朝父親一拜。方將軍頷首,皇帝看著他說:“朕急匆匆叫你來,是想讓你勸勸卿兒。”
方霖神色一凜,聽皇帝說:“朕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不想再失去唯一的小妹。此次出兵晉國,本也是為了將卿兒接回來,如今她既然回來了,倒也不必非起乾戈。”
他歎了口氣:“隻是楚晉兩國到底是毗鄰之邦,將來有摩擦或許在所難免。卿兒若是做了晉國的皇後。”皇帝頓聲,方霖隻覺得心頭竄起一抹戰栗。
“終歸是要她左右為難。”皇帝歎息,“當初和親,是朕對不住她,如今思來已是悔之無極,隻想能彌補一二。從來你說的話她都能聽進去,你就去替朕勸勸她。”
方霖彎腰拜下:“臣遵旨。”轉身出門去了。
季時卿正在城牆上,眺看茫茫山野。這裡距晉南雁門關,有百裡之遙。方霖登上城牆,一眾將士朝他拱手行禮,見他都有幾分欣喜。
方霖頷首示意,悄悄走到公主身後,脫下自己的披風蓋在她的肩頭。
季時卿從失神中回魂,偏頭見著方雁歸,又驚又喜。
“雁歸,你怎麼來了?”
方霖盯著她看。他們有一年未見了,她卻已與記憶中的模樣相去甚遠。他垂下眸子,儘力掩住當中的傷痛。
方霖清了清喉嚨說:“押送糧草。”
季時卿微微一笑,轉頭去看關外山野。她的聲音消散在涼薄的風中:“我知道,是皇兄讓你來勸我的。”
他也笑了,她如何聰慧,這點心思又怎麼瞞得住她。
“其實不必的。我都想得明白。從前知道為什麼要嫁晉肅侯,現在也不知道為什麼不能做晉國的皇後。”
“你對他,動心了是嗎?”他垂在身側的手緊緊地握著,如此才能竭儘全力掩蓋聲音裡的顫抖。話一出口他便後悔,他早已知道答案,又何必非要親耳聽她說。
季時卿卻沉默下來。在他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她說:“年少時,我隻當世間事皆會如我所願。就像我曾經那麼堅信,等師父回京,我們就會成婚。”
這是她第一次提起他們的事。在她決定嫁給傅南笙那一刻起,她就避開了方雁歸,避開了他們默契的婚約。
關塞的風緊,方雁歸不是第一次站在嘉臨關上,比這更冷的時候,他也能守一夜。而如今有陽光,風雖冷卻還不至於侵襲骨髓。他卻險些受不住。
季時卿深吸一口氣,不忍看他,隻好把目光放遠,企圖用遙遠的風光掃清眼中的淚意。
“如今,我學會了一個詞,叫事與願違。太傅教我時我曾不屑一顧。雁歸,如果我沒有生在皇家,不曾做公主,沒有受儘寵愛,看儘謀算,也許我們就可以守在這邊塞,淒冷的風,浩瀚的雪,漫天黃沙,我都不在乎。”
“卿卿。”
她回過頭來,淚濕沾襟。
“可我沒得選了。我舍了你去換我要的太平,最後戳破這可笑的皮囊,隻是我的一廂情願。如今我要舍了傅南笙,為的是兩國之爭,從此再與我無關。”
方霖心疼的將她輕輕攬入懷裡。
“卿卿,你隻獨身一人,拗不過天下危局。這世間生死事,總難定論,你不要都背負在自己身上。若覺得肩不能扛,就逍遙自在去。大楚錚錚男兒皆在,不須你獨自背負。我此生所求,不過是你平安喜樂。”
“雁歸,若是有來生,我寧願受生計奔波之苦,也不想再攪進這樣的富貴陰謀裡。”
“傻瓜,你這一生還很長,會有你想要的平靜的日子。”方霖攬著她的手,微微顫抖。
季時卿從他懷裡抬頭,微微一笑問:“若是皇兄讓你出兵雁門關,你會去嗎?”
“會。”他很堅定,沒有任何猶疑,“將軍是守家衛國的堅盾,亦是開疆拓土的利刃。”
“你果然還是那個雁歸。”她輕輕的笑,方霖是這世上最通透的人,他懂得所有的卑劣卻仍會有善意擁抱塵世。真好,至少還有他沒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