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抬起頭,嘴角有血緩緩流下。
她的穴道被封,抬不起手來擦拭,任由血跡掛在嘴邊,不甚在意道:“若出去了,自然有法子解毒。如今技不如人,倒也死的乾淨。”
雲琛問道:“你的解藥在何處?”
陸安咯咯直笑,說道:“雖然我知道你是怕我死了以後,問不出話來,但難得遇上個在意我死活的人,感覺還不錯。解藥要是可以隨身攜帶,那毒藥還有何意義?來不及啦,作為補償,我說個故事給你聽。”
她也不管對方同不同意,直接說道:“當年我爹爹被韓況陷害,含冤而死。我和娘親被關進了大牢,娘親病重,獄卒連藥都不肯給。等人死了,草席胡亂一卷,也就丟出去了。再後來,我被鬼婆所救。她把我養大,又教我武功。現在大仇得報,我認罪伏誅。你說,算不算一個好結局?”
程平自雲琛出手後,就自覺找了個安全的地方待著,這會兒突然出聲問道:“鬼婆?那是何人?”
陸安嘻嘻直笑,也不回答。
她表情漸漸有些扭曲,額頭冒出了細細的汗珠,頓了頓,又重新笑道:“我告訴你啊,鬼婆身形佝僂,滿臉瘡疤,武功深不可測。至於其他的,你本事這麼大,自己去查啊。”
陸安看程平似乎還要再問,不耐煩地合上雙眼,說道:“我知道的就這麼多,其他的問了也白問。”
她忍了又忍,還是壓製不住體內翻湧的疼痛和惡心的血腥味,吐出了一大口血。腦袋嗡嗡作響,視線已有些模糊,似乎看到裡頭還有許多血塊,心知時候差不多了。
世人常說死到臨頭,方知悔。她這會兒執念已消,反而覺得說不出的輕鬆和暢快,嘴裡斷斷續續哼起了不知名的童謠。一輩子太苦了,她也就隻要這一輩子了。
雲琛見此情景,心情複雜。
陸安下手果斷陰毒,絕非一日之功。若說惋惜,那死於她手下的無辜之人又該如何?可究其因果,此事皆因韓況等人貪贓枉法而起,陸家上下亦是可憐人。
他終是有些不忍,出手解了陸安的穴道。陸安彌留之際,隱隱約約看到眼前的輪廓,迷迷糊糊地想著,是哥哥來了麼?
她在頸間斷斷續續摸索了半天,用力扯出一個小金鎖遞出去,喃喃喚了聲哥哥。
窗外,天亮了。
韓況案迅速告破。
依照陸安所言,程平帶了人從枯井裡順利打撈出了原本的金嬸。死因同樣是頸骨斷裂,上頭的指痕與韓況身上的完全一致,與陸安的手型也能對得上。
秦氏目眥欲裂,一會兒尋死覓活,一會兒哭喊著要找陸安報仇。幾個嬤嬤用儘全身力氣才勉強拉住人,許是情緒波動太大,她旋即又軟軟倒在身後的嬤嬤身上。
程平冷眼看著這場鬨劇,隻要不破壞證據,他連話都懶得和韓府的人說。
三日後。還未等秦氏緩過神來,程平就將整理好的韓況案以及雙石案的所有證據,一並報到了禦前。深藏地下十餘年的腐朽汙垢,如今儘數挖出,晾曬在皇城大殿之上。
滿朝嘩然。
皇帝震怒。
即使韓況已死,仍下旨奪了韓況官身,查抄了韓府。當年派出的欽差、平夏通判等人,無論死活,皆依律定罪,逐一處置。
陸達終於等來了時隔多年的沉冤昭雪。消息傳到雙石縣,當地百姓紛紛把家中偷偷設的牌位光明正大地擺了出來,又自發重新送了陸達一程。
黃紙漫天,白花鋪地。獵獵寒風裡,總有一簇心頭血濃烈而滾燙,散落在曆史的車輪裡,被壓成大大小小的絢麗寶石。驀然回首,來路熠熠生輝,不敢輕易遺忘。
容恒聽說後很是觸動,大筆一揮,讓人修繕了陸氏夫婦的墳墓,又建了個陸公祠,供後人祭拜。
程平一案成名,得了個“青天”的名號。
這兩個案子時間跨度久,案情曲折,又有吸引人的複仇因素,於是被編成了話本在民間廣為流傳。
程平對禁軍的身手和執行力豔羨已久,卻又不敢打殿前司的主意,等後來結識了梁安河,就把小算盤都打在了侍衛司那兒。這會兒趁著立功的當口,充分展現死纏爛打的能耐,讓容恒點了頭,成功從侍衛司薅來了兩個武藝高強的下屬。
一時間,大理寺卿當得可謂是風頭無兩,步履生風。
至於沈青辭。
雖然他把所有罪責都攬到了自己頭上,但事後查明他並非真凶。
他原本以為陸安早已葬身死牢,卻驚喜地在某一日偶遇陸安。血濃於水的羈絆,加上多年來的念念不忘,沈青辭很快認出了自家小妹。可惜陸安轉身就跑,不願相認。
後來韓況宴請,沈青辭到得遲。小廝引路也不走心,三轉兩轉就沒了影。沈青辭隻能自己胡亂轉悠,然後撞見了易容成金嬸的陸安。
沈青辭猜出了陸安要找韓況報仇,卻勸說無果,不歡而散。他多年來苦苦收集證據,又幾經打聽,最終確定了程平這個翻案的人選,本打算以後找機會送上證據、告發韓況。
但陸安執念太深了,親手殺了韓況是她活著的唯一目標。沈青辭多年前錯失陸安,早已悔恨交加,如今既然拽不住她,便決定陪她報仇,替她頂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