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州城裡確實沒有文家鋪子。
儘管康鈴言之鑿鑿,洛微心裡卻沒有十分信她。與對方告辭之後,她在城中找了更多人打聽,可是就連上了年紀的老人們也都搖頭不知。
雖說作不知,但洛微瞅見他們一個個諱莫如深的表情,暗想事情隻怕沒那麼簡單。她獨自走在淮州街頭,穿過喧囂熱鬨的人群,頭一次從心底生出了無邊的慌亂。
“小姑娘,你想打聽文家鋪子的事情,我知道啊……”睡在橋邊的一個老乞丐突然出聲叫住洛微,卻沒有急著往下說,而是拾起身旁的破碗,對著洛微上下晃了晃。
洛微明白他的暗示,從懷裡拿出康鈴所贈的一枚金瓜子,放到乞丐的碗裡,問道:“你知道文家,文晉南?”
“當然知道,”老乞丐忙伸手撿起金瓜子,捧在手心裡來回查看了許久。他左右看看,趁著沒人注意趕緊把東西收好,死死護在懷裡,整個人縮成一隻蝦仁般,狀似瘋癲地癡笑著:“我可太知道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掩蓋在臟亂的花白頭發裡,幾不可聞。洛微心裡焦急,上前走近半步蹲在他麵前,又往碗裡放了兩枚,說道:“你要是告訴我,其餘的也都給你。”
老乞丐起初有些反應不過來,待意識到洛微話裡的含義後,頓時大喜過望,一把抓起破碗塞回懷裡,急切道:“好好好!你可要說話算話!”
他生怕洛微反悔,不等對方回應,就一股腦地倒了出來。
原來的淮州城裡確實有一家姓文的富商,祖上傳下來不少基業,家底豐厚。結果後來糟了難,被官府抄了家,死的死,賣的賣,漸漸就沒這家人了。據說文家犯的事和前朝反賊有些勾連,犯了上頭忌諱,淮州人都怕與自家扯上關係,自然沒人敢提了。
“那文家大夫人呢?她去了哪裡?”洛微急問道,怕對方不知道,還多補充了幾句:“她姓杜,叫杜桑若。”
老乞丐一愣,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指著洛微似哭似笑:“杜不杜的,我如何知道!隻不過文家大奶奶早死了,連同她兒子一起,被文家人逼死了!文晉南在外頭養了個女的,生了個小的,比她柔順,比他結實,就等著死了以後接進府裡呢。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如今找了來,是要替她尋仇麼?”
洛微如遭雷擊,腦中嗡嗡作響,下意識地捏緊身後劍柄,又沉默著放開了手。她站起身,仔細分辨眼前乞丐的長相,搖頭道:“虎毒尚且不食子,又是多年夫妻情分,何至於此?”
她將康鈴所贈之物儘數放下,轉身離去。
身後傳來老乞丐痛苦的嘶吼和質問:“你不要替她報仇麼?我可以告訴你文家人都在哪裡……”
洛微聞言站定,低聲道:“斯人已逝,文家人如何,與我何乾?再說了,善惡有報,不是已經應驗了麼?”她轉身看了眼,裝錢的綢布小包被乞丐不慎跌落在泥地上,金燦燦的東西滾落了出來,與周遭的汙穢格格不入,甚至是莫大的嘲諷。
所以隻是物件而已,搶得過歸自己,搶不過就被彆人所有,它不喜不悲,永遠不會屬於某一個人。待來日閉眼時,皆是身外之物,而最珍貴的東西,早被親手所棄。
世上的事情,大多是不能看結局的。
洛微邊走邊想,想起最後一次見杜桑若的場景。她那時還燦爛地如同太陽花似的,風風火火地給自己裝了幾馬車的東西。旁人有意見,她就翻了個白眼堵回去:“這點東西,還不抵我半個月賺的呢!小九兒是拿去救命的,那可是好多人的幾十年!”
往事曆曆在目,故人言猶在耳。
那樣好的人,明明不該是這樣的……而且她可是九韶宮的人,就算自己不在,還有整個師門在她身後呢,怎麼會任她落得這樣一個悲慘的結局?
洛微心緒紛亂如沸,遠不如麵上那般平靜,眼底淨是悲傷和恐懼。她迫切地想找到一點依靠,哪怕是一點點也好,這樣就能死死拽住,不至於無枝可依。然而目之所及,皆是空曠虛無。
洛微突然升起一個僥幸的念頭,喃喃道:“是了,哪裡就該是明明了?”
不過是過了一段差不多的日子,就覺得屬於自己了,仔細回想一下,這裡分明處處皆有不同,是不曾經曆的時光,不曾見過的人間。
眼前所見,心中所憶,都是虛妄,不過是睡著以後的一場荒唐大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