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澹原以為今日要命喪此地,突然聽到一片叮當急響,悠然不絕,似琵琶弦動,大珠小珠滾落玉盤。與此同時,身上陡然一輕,壓著他的長槍幾乎同時斷裂,地上橫七豎八倒了一圈北胡兵。
他抬頭一看,一名灰袍人持劍站在他麵前,幕籬將臉擋得嚴嚴實實。
灰袍人微微欠身,算打了個招呼,順手遞給他半截槍杆撐著,問道:“還能站得起來麼?”
竟然是個年輕姑娘。
雲澹點點頭,正要答話,忽見前方寒光閃動,耶律拓重新揮起彎刀朝灰袍人後背砍下。
“小心!”雲澹急忙出聲提醒。
幾乎同時,灰袍人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反手揮劍,正正擋住了對方兵刃,隨後擰身回轉,劍柄在掌心一旋,重新握緊,淩厲向前擊刺。
耶律拓如何是她的對手,沒幾下就被斬斷了右手,彎刀當啷落地,緊接著胸口也中了掌,當即摔開數丈,嘔出了一大攤血。求生的本能讓他掙紮著站起身,顧不得細想對方武功路數,拔腿就往耶律烈所在的位置逃竄。
灰袍人不容他走,足下一點,輕飄飄地向前追去。
耶律拓一路狂奔,眼看父王已近在咫尺,身側親兵紛紛朝自己聚攏,終於心下大安。
諒這灰衣人有通天本事,也奈何不了自己了。
他忍不住回望,卻正好看到一道白光劃過,甚至來不及露出驚懼的神色,腦袋就離開了身體。人頭落地時,嘴角還留著得意而放鬆的笑容。
“不!”耶律烈眼睜睜看著親子命喪當場,目眥欲裂,氣血翻湧在胸腔翻湧,燒起了衝天的怒火。他再不管對戰的雲琛,當即提起彎刀躍至半空,重重揮下,內力隨刀勢噴湧而出,朝著灰袍人的方向,鋪天蓋地砸了過去。
這一下有如排山倒海,刀風所至之處,人仰馬翻,黃沙漫天,硬生生在混戰的人群裡劈出了一道缺口。
最後還站在道上的,唯耶律烈、雲琛、灰袍人三人而已。
“看來是兒子,難怪你生這麼大的氣……”灰袍人毫不在意他的刀氣,慢步過來,步履舒而緩,說出了最後的結論:“沒想到北胡王對自己子民不管不顧,對親生兒子倒是上心得很。”
說到後兩句時,她故意換成了北胡話,環顧四周,揚聲道:“你此前數箭齊發,射死了六個北胡勇士。剛剛一刀落下,又打死了十一個親兵。五行陣的五個方位皆有講究,你故意空出生門,在死門放了兩個相生兵陣。木頭來了,火燒得更旺,但也死得更快。自己兒子領著木陣毫發無損,坐享其成,火陣卻成了墊腳石。如此狠心絕情,真是叫人大開眼界!”
她語速很快,但聲音清脆,條理分明,再以丹田之氣說出,戰場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實際上,她口中五行陣的事情真假摻半,就是欺負北胡人不懂原理,信口胡謅。偏偏說中了胡詡和耶律拓的幾分小心思,加上方才耶律烈盛怒之下誤傷的北胡親兵就橫屍眼前,一時教人辯也不是,不辯也不是。
耶律烈忍不住回頭看了胡詡一眼,驀地醒悟過來,不由暗暗叫糟。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北胡兵悍勇無畏,個個豁出性命保護自己的王,對他們而言,能死在戰場的,都是真正的勇士。但是,這裡麵絕對不包括被人算計著白白送命。
更何況,北胡人一向將中原人視作陰險狡詐之輩,很是看不上對方爾虞我詐的那一套,早就對耶律烈重用胡詡很有意見了。如今自己的王倒成了心思歹毒的頭頭,為了利益連自己人都可以隨意拋舍。北胡全軍紛紛萌生退意,士氣衰竭大半,哪裡還有之前的舍生忘死?
兩軍交戰,氣勢十分關鍵。
耶律烈見勢不妙,以刀指天立誓,大聲叫道:“休要聽這妖女胡說八道!誰說本王的兒子死不得?耶律拓剛剛已經戰死了。從現在起,登上靈州城門者,賞黃金百兩;殺得雲澹、雲琛者,賞黃金千兩。如果誰能殺了這妖女,除了賞萬兩黃金,本王收他作義子,將來繼承北胡王位。”
話音未落,他帶頭衝到了灰袍人麵前,舉刀重重劈下。
而被名利所誘,再次激發出鬥誌的部分北胡兵將,也捏緊了手中兵刃,蜂擁著撲上前來。
灰袍人腳下轉旋,手中長劍抖動,劍光蕩開眾人。雲琛及時跟上,替她格開了耶律烈接下來的一擊,口中低低喚道:“洛微……”
洛微腳步一頓,偷偷將顫抖的右手往袖子裡藏了藏,左手取下腰間酒囊,一口喝完後隨意丟在地上。她重新擋在雲琛前麵,輕聲說:“我來吧,你去專心破陣。”
耶律烈下招又至,洛微顧不得多講,持劍迎戰。
雲琛看他們連拆數招,洛微明顯占了上風,暗暗估量著岑淮曾掛在嘴邊的評價,稍微放下了心。即便如此,他還是留下一半的兵馬相助洛微,帶著其餘人馬奔向戰場西側。
雖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不過對木、火兩陣的北胡兵將已然起不了太多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