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玦輕拍白峰的肩膀,白峰蹙眉,橫了他一眼。
中書令一言既出,果真如沐春風,冰窖似的內室也褪去嚴寒…
孟旭孟舟呂夕等在坐的諸人,皆是異口同聲地附和中書令的良言。
白峰和魏瑚沉默著,不再發話。
“ 既如此,各位貴客,還是入席吧”,孟暉沉聲開口,揭過了方才的鬨劇。
白岩帶著白峰向孟暉請罪,言明他二人是特意前來賀壽,便也安靜地入座席間。
白峰走過那柔弱的綠裙女郎身邊,仔細地觀察著她的臉色,發覺她已沒有了之前為他擋刀受傷的病氣,這幾日惴惴難安的心,才放了下來。
“ 孟姑娘 ”,他小聲喊著她,用隻有他們二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輕輕地說:
“ 你不必怕他,我的刀不答應 ”
月瑤露出一分真心的淡笑,亦是小聲對他一個人說:
“ 白小將軍,謝謝你,不過你怎麼會在揚州? ”
“ 說來話長 ”,白峰突然嚴肅地正聲道:“ 宴會之後,我…有重要的事要告知你!”
月瑤心中暗光一閃,有些許的不詳預感…
門衛又陸陸續續宣告著,不少揚州官員登門赴宴,前廳的人越發多了起來…
各路官員們甫一入門,震驚之餘,便是無一例外地圍著中書令,噓寒問暖,愉悅攀談…
中書令全全應對,一絲不錯,談笑自如。
月瑤坐在女眷席上的角落裡,望著被眾人簇擁在中心的高挑郎君——
他的所有,都像無可挑剔的明月一樣溫柔耀眼,是定心丸,是主心骨…
所以,她當時下意識地拉動了他的長衫…
而那方的青衣郎君望了過來,與她恰好,隔著攢動的人頭,遙遙對視…
月瑤連忙低下頭,恨恨地咬牙——
為何總是會突然忘了他的真麵目!
戚玦看著席上那低著頭,懊惱咬牙的女郎,眉目微沉,麵上的笑意也有了幾分細小的瑕疵…
剛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利用完他,便又記恨上他了?
戚玦掩於濃密眼睫下的眸子,暗流浮動…
*
前廳熱鬨非凡,酒宴正酣。
月瑤踩著夕陽,獨自走回閨閣,怔怔地坐在妝台之前。
那一方裝著碎紙的匣子,仍靜靜地躺在妝台顯眼的位置…
月瑤摸著它冰涼的木紋,輕輕呢喃著:
亂我心者,不可留!
她起身,將它抱在懷裡,徑直朝後門走去…
去把它丟了!丟得遠遠的!月瑤死死地扣著匣麵。
快要走到後門的時候,途徑一片隱秘的林園,隱隱約約傳來熟悉的女聲…
月瑤僵住腳步,不得不聽,隻因那女聲無一字不是提到她:
“ 中書令大人,聽府上的下人說,月瑤表姐愛慕的是那位李公子,聽說經常對著那公子的詩箋眼含秋波,似是春心萌動呢 !”
“ 中書令大人,我外祖父的心思,也是想將李公子招為贅婿,配予月瑤表姐 ”
“ 中書令大人,嘗嘗我做的桃花酥… ”
“ …… ”,月瑤心中驚顫,立即抬腿,加速離去。
一聲清朗灑脫的呼喊卻突然從身後傳來,讓她立即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 孟姑娘留步 ”,青衣郎君從林園中緩緩走出,身旁殷勤的紅裙少女,舉著一方托盤,擺放著精致的點心…
“ 呂姑娘,本官尋孟姑娘有事相談,煩請呂姑娘回避一二 ”,戚玦欠聲行禮。
呂茉釵皺眉看著二人,不甘心地跺腳,但是也無法,賭氣似地轉身離去。
戚玦向著背對他的綠裙女郎逐步走去,細看下來,那女郎單薄的肩頭,還微微顫抖著。
“ 孟姑娘,方才呂姑娘所言… ”,戚玦微微低頭,湊近她的耳朵,輕輕地吐出一句話。
清風拂過肌膚,耳廓微癢,月瑤立即轉過身,後退了半步,緊緊摟著懷裡的匣子。
“ 中書令大人,民女表妹所說的,並非真的!”,她輕咬著唇,怨念地剜了他一眼。
“ 本官或許應該去找…孟大學士,問個清楚,看他老人家是否有意…”,戚玦背著手,挑眉慢聲說著,臉上純善的暖意,緩緩漾開…
“ 是否有意招李公子這位贅婿… ”
語罷,垂眸暗笑,作轉身要走的模樣。
“彆!”,月瑤刹那便慌了,飛速向前一步,拽住他的衣裳,卻沒想到——
他的外衫輕盈,她稍用力地一拉,便把它從他的肩頭扯落,虛虛地垂在臂膀之間…
“ …… ”,月瑤立即收回似被針紮的手指,臉上紅暈發漲,甕聲甕氣地道歉:
“ 民女失禮了… ”
戚玦慢條斯理地整理好衣襟,幽深的目光停留在她嘟囔著的紅唇上,進而移到她白皙的脖頸,最終移到她懷中緊緊摟著的匣子上…
“ 無事,本官曾幫孟姑娘更衣,亦是失禮,故而,此番算是扯平了 ”
“ 你!”,月瑤眼尾泛紅,哆嗦著手指,想起了,那夜不堪的畫麵…
月瑤不願再看他坦然從容的目光,仿佛將自己再次扒光放在他的麵前一樣,於是抬腳欲走。
“ 孟姑娘,方才本官在席上,又幫了你一次 ”,戚玦輕輕移動腳步,自然地擋住她的去路。
“ … 是,多謝中書令,中書令對民女的慷慨幫助,早已…早已不計其數”,月瑤咬著牙,極其不情願地低頭道謝。
讓她真心道謝竟這般為難…戚玦暗笑,卻不肯放過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每一個表情,一顰一蹙,都生動得很…
“ 孟姑娘甚至不屑楚王正妃之位… ”,戚玦好奇地挑眉,戲謔道:“ 難道孟姑娘真的…愛慕那位李公子? ”
“ …你,你胡言亂語! ”,月瑤咬牙切齒,舌頭發燙,支支吾吾再說不出什麼話來…
羞色動人的女郎,想要強行闖過他的攔截,低著頭,經過他的身邊的時候,卻被一雙潔淨的素手,緊緊地握住了手腕!
他…他怎麼越來越無禮了!
月瑤顫抖著,奮力掙紮,卻怎麼也掙不脫他的禁錮!
“ 孟姑娘,你手上拿著的,是何物? ”,戚玦垂眸凝視那盒子,淡然地發問。
“ 與中書令無關!”,月瑤咬緊牙根,冷冷地罵道。
她繼續扭動著身子,可那人力氣極大,溫熱的手掌,怎麼也不放開她纖細的手腕!
砰的一聲,月瑤不慎失手,手中的匣子突然落地!
匣子摔開,其中碎裂的紙屑,嘩啦散漫一地,寒風吹過,像雪片一樣驟然飛舞!
暖白的裂痕之間,勾著熟悉的墨黑字跡!
這是…他的詩!
戚玦的心驟然收緊,眼中暗恨湧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憤怒,如滔天巨浪,猛地衝進腦海!
十數年來,他從未如此失態!
清雋的素衣郎君,不受控製般地扯過手中緊攥的女郎,另一隻手緊緊地鎖住她的纖腰,似乎要將她柔軟的身軀,掐斷在他的懷裡!
“ 方才席上,孟姑娘好生讓人憐惜,求著本官為你解圍,卻不想私下裡,絕情至此,竟撕了本官的詩 ”
“ 你不是愛若珍寶嗎?日日都要去詩社揭它,不惜落水也要追回紙箋,為何要撕? ”
薄唇湊近她的嘴邊,冷冷地吐出譏諷…
戚玦蠻橫地摟著她,越捆越緊,肌膚相貼,他的胸膛,清楚地感受到了她單薄衣裳之下劇烈跳躍的心跳…
“ 你… ”,月瑤顫抖著嘴唇,緊密地貼合在他的身上,幾乎快要不能呼吸,整個人被他的森然冷意徹底覆蓋,如墜深淵…
他…他發什麼瘋!
一向榮辱不驚的他,怎突然如此暴怒!
“ 你鬆開我! ”,月瑤雙手緊揪著他領口的衣襟,眼尾被巨大的壓迫力,生生逼出一滴淚珠。
“ 我怎麼處置它們…乾你何事!? ”,月瑤慌張地四顧,他們如此親密地相擁,實在不合禮數!
“乾我何事?”,戚玦死死地盯著她心虛躲閃的眸子,摟腰的大掌,如撫摸獵物一般,輕輕地拍著她的腰肢…
“ 孟姑娘可真是玩弄人心的好手,一麵說著知己,一麵否認,一麵求著我幫你,一麵卻撇清關係 ”
戚玦咬牙冷哼,眸中幽火,勢要把懷中脆弱的少女,燃燒殆儘…
“ 那…那也不及中書令,陰險可惡! ”,月瑤高昂著頭顱,忍著痛意,反唇相譏:
“ 你的詩,我死都不要,撕了便撕了! ”
“ 撿回去! ”
乾淨的虎口牢牢地掐著她窄小的下顎,戚玦不容置噲地冷聲施令。
“我偏不!”,月瑤低吼著,奮力甩開他的鉗製。
懷中的少女如岸上擱淺的魚,不斷掙紮著,戚玦心中的暴怒再也堵塞不住,儘情地漫入四肢百骸!
他掰過她偏離的臉頰,對著那張小巧檀口,狠狠的吻了上去!
月瑤渾身僵直,溫軟觸碰後,唇中鑽入了一個濕軟靈活的物體,不斷在她的口腔中攻城掠地,似要將她吞拆入腹!
“嗚嗚!”,月瑤流淚嗚咽著,拚命推聳著,捶打著他的肩膀,可是卻被越吻越急!
終於,戚玦放開了她紅腫的雙唇,無視自己身上褶皺的衣襟,抵著她的額頭,沉聲問:“ 還不撿回去? ”
“ 我…”,月瑤大喘著粗氣,兩鬢被淚水打濕:
“ 我…隻會再撕一次!你這個狠—— ”
戚玦眼中冷箭射出,再次俯身下去堵住她欲罵的言語!
大口咀嚼著,碾磨著,探入那片香甜。
此刻沉淪在她柔軟的身軀之中,似乎要溺死一般,再無其他的雜思…
恍惚之中,似是挾著她,走入了這兩日荒唐的夢中,滾進羅帳裡,極儘縱歡,抵死不休…
“ 還不願撿回?”,他抬頭,微微喘著。
“ 再問多少遍我也不—— ”,月瑤顫抖著哭罵道。
戚玦繼續收緊他的長臂,緊捆著她,俯首貪婪地碾壓著她殷紅的嬌唇。
月瑤掙紮間,幾乎窒息,心神大震,貝齒狠狠地咬了下去!
唇上的痛意襲來,一股腥氣湧入喉頭,戚玦被瞬間驚醒,猛地推開她,不自主地後退了兩步…
抬手撫摸下唇,手指上,沾滿鮮血…
月瑤終於逃離了禁錮,幾乎快要暈厥過去,晃晃悠悠地扶著一旁的樹乾,才勉強穩住身形…
怨毒的眼神甩過去,便發現——
青衣折皺的貌美郎君,全然不顧發絲淩亂,隻凝視看著手指上的血跡,沉默不語…
“ 中書令大人… ”,月瑤撫摸著劇烈起伏的胸口,涼薄的嘲笑,脫口而出:
“我們難道是在偷情嗎?你該不會是喜歡上了我,才如此——”
還未說完,二人俱是震驚的愣在原地…
“ … ”,月瑤噎住,飛快地轉過身去,腦中滾燙如沸水翻騰…
天哪…自己方才在瞎說什麼胡話!
月瑤用袖子用力地擦去唇上的水漬,昏昏沉沉中,邁動步伐,飛快地奔跑,如避邪一般,驚恐無狀地逃離此地…
奔跑的腳步聲逐漸消逝,戚玦沉默地望著她落荒而逃的模樣,不自主地想到了,六年前的那次壽宴上——
她也是這般飛快地從他身邊逃離!
想到方才她最後一句話,染血的手指,向來穩健的,拉動重弓的手指,竟不自主地顫抖著!
遠處陰影之中,呂茉釵捂著嘴巴看完了方才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幕…
表姐和中書令,他們…
在看見月瑤逃離之後,呂茉釵愣了片刻,也忙不迭地離開了…
戚玦淡淡掃過地上一片狼藉的紙屑,喉中嗆人的鬱氣久久不散…
一黑影悄然無聲地閃入,當吳鉤走近他的時候,眸中驚疑不解——
大人他…他衣冠和頭發怎如此不整?
他嘴唇怎麼破了這麼大的口子!流了那麼多血!
“ 大人 ”,吳鉤憋著一肚子狐疑,穩聲開口:
“ 酒窖那邊,已安排妥當,就等楚王前去了 ”
戚玦如醍醐灌頂般冷靜下來,清咳一聲,淡淡吩咐道:
“ 通知那位,把魏瑚引過去,我隨後再至 ”
“ 是!”,吳鉤埋頭回複,立即閃身離去。
在這無人的清冷之地,戚玦閉眸沉思片刻,才緩緩蹲下身,將地上掩於塵土的碎紙屑,一片片拾起來,疊好,裝入袖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