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孟府,湘水苑的丫鬟們收拾著行裝。
一聲聲急促的敲門聲,驚飛了枝頭的寒鴉。
“ 表姐,你開門聽我解釋… ”,呂茉釵聲帶哭腔。
緊閉的木門後,冷硬的低聲傳來。
“ 夠了,速速回揚州,若不是看在姑姑姑父的份上,我不會饒你 ”
呂茉釵恨恨地咬牙,抓起丫鬟們遞來的包裹便衝了出去。
坐上馬車,心中的不甘依舊在漫延。
馬車行了沒多久,砰的一聲,車轍斷裂。
呂茉釵下了車,道路旁,停著一個古樸的馬車,車旁的小廝正衝她招手。
呂茉釵立即走了過去,登上馬車,其中的檀香,清淡好聞。
“ 中書令大人,表姐要趕我走! ”,呂茉釵癟嘴抱怨著。
長發未挽的郎君,遞給她一杯早已備好的茶。
“ 呂姑娘,本官可以送你去東宮,你可願意? ”,戚玦輕聲安撫著。
“ 真的嗎,多謝中書令! ”,呂茉釵幾乎快要哭著拜謝而跪。
古樸的馬車雖不起眼,但悄悄地,朝著儲君所在的東宮行駛而去。
*
時歲荏苒而過,數日之後。
新歲再即,巍峨皇宮一派繁榮盛景。
大鄴百年來的皇室祖製,便是在新歲來臨的前一日,隆重操辦新元祭典。
張燈結彩的盛宴,處處彰顯皇室尊貴和華美。
馬車駛入宮闕,停在一處恢宏祭台之前。
華服璀璨的窈窕女郎掀開車簾,走下馬車,立即有一隊宮人前來迎接。
“ 太子妃,祭典還有幾個時辰才會開始,您先請入蔚芳宮歇息吧 ”
月瑤凝望遠處的祭台,數十宮人正忙碌地布置宴席,一切皆是井然有條。
她提著鮮豔繁重的華裙,跟著宮人走向蔚芳宮。
站在高聳宮殿的前廊上,便可望見整個祭台,以及四周的景色。
一陣徐緩琴音,幽幽地從殿內飄出。
“ 此曲不知何人所奏,柔和動人,甚是好聽 ”,身旁的領事宮女不禁讚歎道。
月瑤靜默地聆聽了幾息,淡淡搖頭。
“ 並非柔和,倒是張揚和狂妄… ”
繁裙花哨沉重,月瑤提著裙擺便要入內的時候,卻不經意間瞥見了宮殿下方的景象——
祭台周圍一條林蔭小道上,麵容虛白的瘦弱公子帶著幾個小廝悠閒地漫步。
小道另一頭,幾個侍衛端著一盞溫熱汁水走向那病容公子。
那幾個侍衛…俱是穿著護國公府的服飾!
月瑤立即轉向那方,雙眸鎖定那隱忍暗咳的公子——
正是詩社遇見的那位,西南軍主帥戚義之子!
那人說過,要對這位公子動手…
月瑤望著護國公府的侍衛,逐漸走近戚賢,心中暗驚不止。
這位公子,在那人的圖謀之中,或許事關大鄴西南軍!
月瑤來不及多想,吩咐宮女留下,獨自跑下階梯,向著那林蔭小道的方向奔去。
*
僻靜小道上,戚賢正閒適地賞著皇宮美景,前方一隊侍衛朝他走來。
“ 戚公子,中書令大人體諒您不遠千裡從西南趕赴長安,特意送您的一碗藥膳,望您收下 ”,領頭的護國公府侍衛舉著托盤,其上盛著一碗黝黑的藥膳。
戚賢立即拱手行禮,誠懇言謝:
“ 多謝中書令大人美意,家父事務繁忙,在下理應為新元祭典而來,談不上辛苦 ”
說罷,鄭重地雙手接過藥碗。
腳步飛奔而過,月瑤喘著跑到他的身後,看著那公子即將飲下這藥膳,心下一橫,朝著他的方向衝了過去——
哐當一聲,藥碗摔碎於地,汁水橫淌。
戚賢驚詫不已地看著方才突然衝向他,撞翻他手中瓷碗的華服女郎,她豔麗的衣裳,也被濺上殘汁,濡濕一片。
“ 多有得罪,小女方才… ”,月瑤站定身子,垂首淡然地行禮,“ 未曾看路,故而衝撞了貴人… ”
戚賢凝視著她平靜的麵容,倏地眼前一亮:
“ 姑娘,是你啊,竟在皇宮遇見你! ”
“ 公子認錯人了 ”,月瑤後退半步,疏離地告退:“ 小女儀容臟汙,恐在聖顏麵前有虧,先行離去,望公子海涵 ”
“ 姑娘,姑娘! ”,戚賢走上前,剛想再多問一句,卻見她迅速轉身,大步地從僻靜小道上跑遠,隻留下華服裹挾的背影。
“ 奇怪的女郎 ”,戚賢淡淡搖頭,遠望她的背影,輕笑一聲。
*
繁豔的華服,被濃稠汁水濺到,粘膩得很,月瑤忍著不適,快步走到蔚芳宮前。
“ 太子妃,您衣服臟了,快換身衣裳 ”,領事宮女連忙上前扶她入殿。
剛剛邁入門檻,一隊提著花籃的宮女從殿內走出,一宮女突然摔倒在月瑤麵前,手中的竹籃兒摔在地上之後,竹條抽落,整個花籃便散了架…
領事宮女正要開口斥罵這粗手笨腳之人,一陣沉穩從容的腳步聲,從殿內傳來。
“ 參見中書令大人 ”,宮人看見那玉顏郎君,身穿絳紫官袍,悠然漫步而來,紛紛彎膝行禮。
月瑤屏息垂首,默默讓開了路…
仿佛幾日不見,便將那些噩夢般的惡劣場景徹底拋在腦後…
高挑的郎君,輕輕掃了一眼她衣襟上的汙漬,回想方才在前廊上眺望的那一幕,並未就此離開。
戚玦緩緩撿起地上散落的竹條兒,靈巧的玉指拎著竹條,嫻熟地翻飛編織,須臾,那精巧的竹籃兒便恢複如初。
“ 拿好,莫再摔了 ”,他輕輕地把竹籃遞給那位惹禍的宮女。
宮女們遐思飄紅,中書令大人如此和藹近人,還如此心細手巧,實在惹人傾心!
戚玦偏過頭,對著那垂首瑟縮的華服女郎,細細打量,揚唇淡笑。
她著華貴宮服的模樣,倒真有太子妃的雍容…
隨後,他平視前方,不做多留地邁步離去。
月瑤舒了一口氣,立即在宮女的帶領下,走向更衣的空殿。
殿門關閉,月瑤走向屏風之後,一件件地脫下繁麗的宮裙。
脫到最後隻剩一件褻衣的時候,轉頭望向屏風側麵,卻瞳孔驟縮——
一身絳紫官服的矜貴臣子,不知站在那兒多久,含笑凝視著她。
幾近裸露的女郎,驚惶地捂著前胸,慌張後退,撞在了屏風上。
“ 你來乾什麼! ”,她細聲罵著,紅透的耳垂,格外誘人。
戚玦緩緩走近,暗流微湧的眸子,俯視著她雪白的鎖骨。
拜她所賜,他那處的傷口,現下還未痊愈…
屏風後,寬袍大袖下的手指抬起,輕柔地撫摸著她凸起的鎖骨。
“ 太子妃,若你這處被劃一刀,定要修養很久 ”,戚玦傾身而來,摟上了她窈窕的,裸露著的腰肢。
“ 這裡是皇宮!你怎可… ”,月瑤捂著胸口,驚恐難安地朝緊閉的殿門處張望。
見他深沉的眸子,緊盯著胸上的雪白肌膚,月瑤迅速撈起他寬大的袖袍,覆蓋在身上,遮住了滿溢的春光。
可如此一來,便和他,挨得更近了…
“ 太子妃,如此蠢笨 ”,戚玦挑眉笑著:“ 竟然打翻了本官的賜藥,才弄得滿身狼藉,不得不在此更衣 ”
“ 你…你在皇宮對戚公子下毒手,就不怕被發現嗎? ”,月瑤咬牙低聲說著。
“ 太子妃這是在關心本官? ”,戚玦笑意更濃,不出意外,又看見了她滿麵嬌紅。
“ 那隻是普通的藥膳 ”,戚玦無奈地瞥了一眼她褪下的臟衣,“ 讓侍衛顯露護國公府的身份行凶,你倒想的出來 ”
“ 自作聰明 ”,戚玦忍不住嗤笑。
“ … ”,月瑤惱怒地瞪他,這賊人又在看她鬨笑話!
“ 若真到了殺戚賢的時刻… ”,戚玦從袖中拿出一隻竹條編織成的簪花,輕輕地插入懷中女郎的發鬢之間。
“ 定然不會讓你察覺 ”,他輕捏著女郎的下顎,左右晃動,欣賞著不同角度下的,那枚樸素的竹簪。
月瑤掐著他的手腕,才明白,方才他編竹籃的時候,暗中抽走了兩條,便是打算給她簪上,他親手做的簪花…
粗鄙的竹條兒,在他無所不能的雙手之下,編織得小巧玲瓏。
“ 可惜…這簡陋竹條,不如白玉簪,配太子妃 ”,戚玦淡歎一口冷氣。
月瑤心弦一顫,垂眸沉默著,仿若心虛被抓,那般難堪…
“ 太子妃,方才品讀本官的琴音,張揚,狂妄 ”,戚玦忽然將她抱起,雙腳驟然淩空。
“ 不愧是高山流水的知己,祭典結束之後,你便知,本官為何張揚狂妄了… ”
“ 你放我下來! ”,被摟了滿懷的少女,亂蹬著雙腳,捶打著他的肩膀。
月瑤嚴絲合縫地伏在他精致的官服上,嬌嫩的肌膚被其上的刺繡硌得生癢…
若是知道撫琴的人是他…她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 以後彆再自作主張地幫人擋災 ”,戚玦摟著滿懷的軟玉溫香,輕聲提醒道:
“ 再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也救不了他 ”
戚玦終是好笑地把她放下,盯著她微喘的雪色胸口,徑直俯身下來,鋒利的牙齒,狠狠地咬住了突出的伶仃鎖骨!
“ 哼…”,月瑤憤恨地推著他,咬牙忍住痛意,不讓自己驚呼出聲。
看著那鎖骨上的皮肉,鮮紅的咬痕格外顯眼,戚玦才滿足地抬頭,放過了顫抖不止的她,拿起一旁乾淨的衣裳,細致地披在她的身上。
“ 這是你欠我的,先還這麼多,來日方長 ”
戚玦抹著唇上暗留著的馨香,後退一步,寬袖翻飛,拱手行著典範一般的大禮:
“ 新歲來臨,微臣祝願太子妃,吉祥安康”
說罷,腳步不停,迅速走出屏風,悄無聲息地離開內殿…
月瑤驚魂未定之際,終於是摸上了發髻之間的竹簪,燙手一般,立即扔在了地上…
*
黑夜降臨,恢宏的祭台,已布置完畢,富麗繁華的新元盛宴,即將開始。
其上樹立一枚碩大草靶,紅心正在其中。
待到午夜子時,帝王便要在群臣的擁簇之下,拉開新鑄的軍弓,射向草靶,以迎接新歲的降臨。
流水珍饈紛紛呈上來,無不彰顯大鄴朝,祥和富饒之風。
換上新裝的女郎,默默地躲避著宮人的探究,悄然入座在太子貴席的後方,按照往常一樣,藏進陰影裡。
是了,太子妃還未大婚成禮,尚不能和太子殿下並肩而坐。
月瑤望著蟒袍太子的背影,略感茫然…
宴席開場以來,太子殿下毫不看她,似是對她…心生厭棄…
月瑤緘默地靜坐之時,遠處一席上的病弱公子,驚訝之中,久久地注視著她的方向。
原來…這奇怪的女郎,竟是未來太子妃…
戚賢垂首苦笑,遮著暗咳的嘴唇,心中暗暗悵然遺憾…
此時,數名禦林軍抬著一柄雕刻龍紋的軍弓,走上了祭台,將其放於正中之位。
這便是帝王在子時射箭用到的新鑄軍弓…
台上歌舞升平,舞女的彩衣翻飛之中,月瑤默默地望著天邊的星辰,再垂首,隔著舞者們揮動的綢緞——
她望見了祭台另一頭,一雙在暗夜裡也格外銳亮的俊眸,正深深地凝望著她!
是白小將軍!他…回朝了?
那…白老將軍呢?他有沒有…把事實告知陛下?
月瑤震驚地凝視著席間的他,緩過神來的時候,即刻站起身,發上的步搖隨著震顫!
白峰放開了緊攥的酒盞,複雜地望了她一眼,便悄然退後,隱入陰影中…
月瑤望著一身銀甲的少年將軍無聲退場的方向,她知道,他在等她過去找他…
提起裙擺,月瑤趁著四下無人注意,繞後跟了過去…
在一棵乾枯鬆樹旁,英挺佇立的少年郎,望著她身披華服,款款而至,心中慰藉了許多…
新元祭典後不久,他便要重回北境駐守…
她成了太子妃,至少,危難來臨的時候,她可以尋得一方庇護…
“ 白小將軍! ”,月瑤匆匆走到他身邊,環顧四周,並無人來往,才低聲問著:
“ 你回朝了…那白老將軍呢… ”
白峰的喉嚨中仿佛被火灼燒一樣,望著她焦急的目光,實在,實在難以開口!
“ 祖父他…子時過後,便會入朝覲見 ”,白峰緊緊攥著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