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一角，叫賣餛飩的小攤兒，冒著柴火與熱油的香氣。

月瑤微睜圓眼，驚訝於他強拉著她，徑直走入小攤，坐於一方矮凳上，吩咐小販煮上一碗餛飩。

他安靜地置身於嘈雜臟亂的市井之中，純淨出塵的姿容，鎮定如常。

“ 客官，您要的餛飩 ”，小販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吃食，放於矮桌上。

“ 公子，你真的要在這種地方… ”，月瑤環顧塵土微揚的四周，再躊躇難言地看他整潔如新的長袍，絲絲分明的烏發。

總覺得，像他這種矜貴之人，不該出現在這兒…

戚玦看著她一本正經地擔憂目光，不禁好笑地哼了一聲，舀起一勺餛飩，放在嘴邊，輕輕吹走滾燙的蒸汽。

再抬手，勺子已然遞到了她的唇邊。

“ 不用…我已經吃飽了… ”，月瑤連忙揮手拒絕，突然想到之前在府中的確‘吃了’不少，臉頰驟紅，汗顏地低下頭，不敢再看他…

戚玦放下勺子，拉過她藏在桌下的手，輕按著：“ 在下還未用過晚膳… ”

月瑤看向他幽沉長眸，無法抗拒地，執起勺子，略顯戰栗地喂到他的薄唇前。

眼角不斷瞥向四周來往的行人，她咬著唇，坐立難安中，祈盼無人看見她的越距之舉。

戚玦淡淡旁觀著她的窘境，等待多時後，方才啟唇，含住那一口，稍涼的餛飩。

月瑤如蒙大赦般放下手臂，見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輕輕點著，才繼續舀起一勺，繼續…喂給他。

戚玦卻不再品嘗，隻靜靜地凝視她。

目色中的深邃冷光，讓她膽寒，月瑤高舉的手，不知是放下，還是不放，進退兩難地僵持著。

忽然，幾人急促的腳步聲，走近這一方小攤子。

月瑤迅速放下勺子，躲避著幾位熱情女郎的好奇探視。

“ 公子，可以問問您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可有婚配麼？”，姑娘們掩袖而笑，欣喜地打量著正襟危坐的郎君，直白問道。

戚玦淡笑不答，仍垂眸盯著她。

雲都女郎們交換眼神，轉而圍繞著一旁沉默的女郎，試探問道：

“ 姑娘，你和這位公子…是什麼關係？ ”

月瑤啞然地抬頭看他安之若素的笑容，思索許久，小聲地回道：

“ 我隻是這位公子的遠房表妹… ”

對麵端坐的郎君，笑意不減，對此並無異議。

隻是在姑娘們激動雀躍之中，他悄然起身，再不理會任何人，一語不發地大步離開！

月瑤心驚地起身追趕，可無論如何都再追不上他疾速遠走的步伐！

漫漫古道上，行人摩肩接踵，很快，那頎長人影便消失於茫茫人海之中…

“ 公子，你在哪兒，我哪裡說錯了… ”，月瑤捏緊拳頭，焦躁惶恐地四顧，竟沒來由地緊張，失落，心弦顫動…

茫然無措之際，身後一隻鬼祟的手掌，攀住她的肩頭，月瑤歡喜地回身看去，卻不是他。

“ 姑娘一人出遊？可需要人作伴？哥幾個恰好得空，一起玩玩兒？ ”

幾個地痞模樣的男子，放肆打量著她的身段兒。

月瑤顫顫巍巍地後退，轉身立即奔逃！

可那幾人卻譏笑著，在她身後，似貓抓老鼠般窮追不舍！

“ 姑娘，彆跑啊…”

恐懼如潮水，湧入心亂如麻的胸膛，月瑤拚命地擠開陌生冰冷的人群，卻不知奔向何方，何處才能讓她安全避險！

公子，你在哪兒…她的眼中閃著迫切的淚光。

炫目紛雜的夜色光影之中，遠處，半人高的露天戲台後方 ，一個風中獨立的高長身姿，默然遙望她的方向。

隔著攢動的人頭，月瑤倏忽間，也望向了他！

頓時，心頭的惶惶不安，在看見他的那一刹那，頃刻散去！

仿佛看見了歸屬，找到了避灣一般，月瑤再控製不住傾泄衝出的淚水，朝著他，竭儘全力狂奔而去！

推開一切阻擋的人和物，月瑤幾乎快要跌倒，可是仍在摔倒前的一瞬，緊緊抓住了他伸過來的手掌！

那雙堅硬有力的手掌，直把她搖晃不穩的身子，拉上了他所站立的戲台。

月瑤站定在他麵前，啜泣著仰望他，早已淚濕滿容。

“ 公子，求你不要再離開我… 我害怕，害怕一個人…”，她毫不猶豫地躲進他的懷裡，伸出雙臂緊緊摟住他的腰身…

戚玦撫摸著她的長發，溫厚的手掌，愛憐地梳理著淩亂的發絲。

“ 不會… ” 他輕聲安慰，“ 瑤兒，你可想好，我們是何關係？ ”

月瑤從他懷裡抬頭，望向他如春水柔波的眼。

“ 我對公子…有情，我喜歡公子 ”，月瑤低聲承認，耳朵泛紅發燙，隻得再次把頭埋在他的懷裡，羞於見他。

戚玦沒有出聲，用力緊錮著她的肩膀，揉進胸膛，抿直的嘴角不經意地勾起，銳利目光，望向低處的幾人。

追趕而來的‘地痞無賴’收到大人的眼神命令後，悄無聲息地掩退至人群中，迅速消失不見。

戲台帷幕後，月瑤閉著眼倚靠著他，似不願從這個溫暖的夢中醒來…

嘩啦一聲，巨大的幕布墜落，月瑤驚嚇般睜開雙眼，竟發覺，這戲台前…無數行人旅客駐足觀看，皆伸長腦袋，好整以暇地望著台上相擁的二人！

“ 喲，掌櫃的，這是唱的哪一出戲啊？”

“ 唉你懂什麼，人家郎情妾意，私下相會被發現罷了 ”

“ 這位公子，姑娘，在我們雲都，不必這樣偷偷摸摸，哈哈哈哈 ”

聚集的人群，嬉笑著談論這幕豔景，台上的女郎羞憤不已，掙紮著離開他的懷抱。

戚玦反拽過她的手腕，繼續摟著她，偏不讓她離開。

淩厲目光一閃而逝，他眺望向不遠處的一座酒樓。

二樓窗邊，身披大氅的纖瘦郎君，忍住驚咳，直直地望了過來。

“ 大表哥…月瑤表姐他們… ”，鄭妍妍在戚賢身旁，不可思議地揉眼，才確信那處戲台上的主角兒，她沒有看錯人。

“ 初見月瑤表姐的時候，我還以為…月瑤表姐心儀大表哥的呢！”，鄭妍妍不解地疑問。

戚賢攏緊大氅，放下遮掩在唇邊的拳頭，深深看向那躲在中書令懷中，進退維穀的女郎。

雖然，她有些抗拒，但她紅透的臉頰，微蹙的秀眉，已然暗示了…她的心意。

“ 她隻是…”，戚賢淺酌了一杯清酒“ 把我錯認成了旁人 ”

也罷，如果孟姑娘真的心屬中書令，他又有何理由阻攔，她的身份…中書令自有辦法解決，他無需擔心，隻需祝福她即可…

戚賢釋懷地、暢快地笑了。

戲台周邊的熱鬨愈演愈烈，月瑤正發愁著如何脫身，突覺身子一輕，被他整個兒打橫抱起。

“ 公子，你快放我下來 ”，月瑤驚呼著，摟緊他的脖頸。

“ 雲都百姓皆有見證，在下應去尋戚元帥，將你許配給我 ”，戚玦輕抵著她的額頭，淡然宣告著不可反駁的決議。

“ 等等… ”，還未等月瑤質疑推拒，他腳步如風，在周圍爆發的歡呼鼓掌聲中，一路抱著她朝著馬車走去。

“ 瑤兒…和我一起回長安 ”，他俯首對她說道，真摯的淺笑，動人心魄。

馬車中，無論月瑤如何試探勸阻，閉目養神的郎君，一言不發，絲毫不予理會。

月瑤抿著嘴，無計可施地偷看他微微揚起的唇角，隻覺得回元帥府的路，格外漫長難挨…

馬車停下，終是抵達元帥府大門。

戚玦強攥著她的手腕，一同走向仍燃著燭燈的前廳。

戚義立即起身相迎，打量著從外而來的二人親密牽手的模樣。

“ 元帥 ”，戚玦忽而撩袖，行著鄭重大禮。

“ 在下與戚府表小姐，月瑤姑娘，私定終身，還望元帥準我納了月瑤姑娘 ”

戚義雖驚，但據他得到的情報，此二人確實有私情，命荷兒去撮合也一舉成功，看似滴水不漏的中書令，倒也是個性情中人…

“ 嗬嗬，中書令哪裡話 ”，戚義爽朗大笑道：“ 鄉野丫頭有幸得了中書令青睞，是她的福分，不知，納妾禮何時進行… ”

“ 不必操勞 ”，戚玦拉近身旁的女郎，絲毫不給她張口辯駁的機會，低眉看她，強硬直抒道：

“ 明晚，妝扮妥當，送至在下入住的山海小苑即可 ”

“ 公子，我… ”，月瑤震驚地啟唇，剛想說這時間…也太急了一些！卻被一旁的戚義搶先打斷。

“ 好，就按中書令所言 ”，戚義拊掌附和道。

戚玦鬆開掌中緊握的皓腕，低沉的眉目，隱去幽黯的冷光。

他再揮袖告辭，步伐穩健從容，獨自離開前廳。

月瑤凝望他遠走的背影，忽覺一陣冷風，吹過迷茫的心頭…

“ 月瑤姑娘，隨我來 ”，戚義走近她，用隻有他們二人聽到的聲音，沉聲命令道：

“ 有些話，需要單獨告知月瑤姑娘 ”

“…好 ”，月瑤緊揪著不安的手指，跟隨著他一同走入隔壁無人的暗室。

門窗緊閉，漆黑一團兒中，戚義坐在高位，威嚴細說道：

“ 姑娘來路不明，是我兒保你，才將你留下，怎麼說，戚府也算是你的恩人，如今，老夫有一事相求，望姑娘應下 ”

月瑤心中漸沉，隻道：“ 元帥府的恩情，我自當記得，元帥儘可直說 ”

“ 那位大人，不是尋常人物 ”，戚義沉悶道來：“ 姑娘也知道，西南軍的處境，如果…你發現他有什麼往來之人，亦或者，書信…還望姑娘告知老夫 ”

月瑤膽顫地後撤半步，黑暗中，老成的深眸緊盯著她，容不得她遲疑，勢必逼她做這個潛伏的眼線。

“ 是…我會謹記元帥之言 ”，月瑤硬著嗓子答應下來。

“ 這個暗哨，你拿去，若有要事，即刻吹響，我的親兵自會趕來 ”，戚義遞過去一枚金銀交錯的哨子。

月瑤雙手接過，帶著複雜心緒，收攏在掌中，見他再無吩咐，無聲中垂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