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彆! ”,月瑤按著他的手背,眼睫止不住扇動,羞澀難耐地乞求道:
“ 斂璋,我想回長安,想要一個… ”
“ 一個正式的,明媒正娶的婚禮,可以麼?”
戚玦鬆開她,靜默相望,水光瀲灩的眼眸,難表複雜的情緒。
火光嗶啵響動,終是他承諾了她:“ 我答應你 ”
月瑤開懷微笑,躍動的步子,走向鋪滿紅棗花生的喜桌。
她端起兩盞淡酒,其中一杯交到他的手中。
“ 雖是喜酒,但也算是…酒逢知己,斂璋,敬你 ”
執杯的女郎,笑得很是明麗,生動…
戚玦微抿薄唇,須臾之後,帶著淺笑,舉杯向她。
並未行交杯之禮,隻是聽見一聲簡單率直,清脆短暫的碰杯聲…
“ 睡吧 ”,戚玦接過她仰頭喝完的酒盞,為她拆卸下滿頭的釵環。
夜漸深了,紅帳中依偎的人影,逐漸睡熟沉眠。
一雙鋒利的明眸,驟然睜開,寒光如刃,緊緊盯著身側,帶著歡愉笑意睡去的女郎。
劃過她殘存疤痕的額頭,潔白的下頜,纖細脖頸,鎖定著她微微起伏的心口…
長指伸入,勾出了嵌入深穀中的銀鏈。
一枚金銀交錯,雕工不俗的暗哨,掛在鏈子尾端,在安然的呼吸聲中,微弱搖動。
戚玦冷瞥向手中沾著體溫的軍中暗哨,幾瞬之後,輕柔無聲地,重放回她的衣襟之中…
*
清晨,昏白的天幕上,零星的黯淡星光,逐漸消散於東方既曉的透亮中。
榻上的女郎,緩緩睜開迷蒙的雙眼,昏沉不清的視野中,顯露一張柔和的仙顏。
他沒有闔眼,眸中若明若暗的淡笑,直望向剛剛醒來的她。
紅鸞紗帳,映照著女郎麵上,一片薄紅的光華。
“ 斂璋…你怎醒得這麼早 ”,月瑤迷迷糊糊地湊近他的懷裡。
“ 習慣了 ”,戚玦輕觸懷中女郎的長睫,為她合上仍舊疲乏的眼簾。
“ 時辰尚早,多睡一時無妨 ”,戚玦慢慢哄道,安撫她繼續入睡。
月瑤恍惚地點頭,依依不舍地臥在溫暖的懷裡,沉沉睡去。
時間倏忽而過,朝陽初升,天光已然大亮。
帳中的女郎再睜眼時,枕畔卻空落落的,暖意儘散,無人在側。
珠簾後的桌案上,一端正清影坐於主位,提筆流利書寫,舒緩揮墨。
月瑤從榻上起身,撩開遮擋視線的床幔,愣怔地朝他看去。
見他低垂著深鎖的眉目,摶心輯誌,不受外物擾動。
她放輕腳步,提起逶地長裙,悄然向他走去。
隻是剛剛站定在他的身後,來不及細瞧一眼他在寫何物,便隻聽一聲乾脆的落筆聲。
咚的一聲,筆杆冷硬地放置桌麵上,迅捷且疏離。
月瑤微驚一瞬,躊躇不定地僵住腳步,再不敢朝他靠近。
幾張染墨的宣紙,被他從案上拿起,快速收疊,裝入袖中暗藏的衣袋之內。
利落敏銳的動作,仿若,故意避著她…
“ 醒了 ”,戚玦未曾回頭,隻如早已預料,望向盥洗室中,一盆備好多時的熱水。
“ 去洗漱吧 ”,他輕道。
聞言,月瑤如釋重負般的,挪步前去,用尚溫熱的水洗著臉,澆醒了不算清明的腦袋。
剛直起腰身,一麵帕子便遞了過來。
月瑤順著那隻拿著乾淨帕子的手,往上看去,他帶著一如既往的和煦笑意,不知何時從書案離座,無聲地走到她的身旁。
她接過帕子擦拭著水珠,卻聽他歉然道:
“ 早膳不久會送來,我還有要事,即刻離去,你先用膳 ”
“ 這… ”,月瑤揪著帕子,心中搖擺不定…
何事,竟這般緊急!
戚玦轉身向屋外走去,不做任何停留。
直到這抹清俊人影邁出門檻,徹底消失於月瑤的眼中,她才瞬間從擔憂中,醒了過來。
月瑤快步追上前,看著他毅然遠走,孤伶背影徑直走向府外馬車…
“ 斂璋… ”,月瑤低呼一聲,不知他是否能聽見她的叮囑…
“ 早點回來,我等你 ”,她嫣然而笑,淡雅的眉眼在風中發絲的撩動下,依舊溫柔不減。
那方的人影,停了腳步,卻沒有回身相看,片刻後,仍是執意走出府門…
月瑤不由自主地握緊了脖上懸掛著的暗哨,五味雜陳地凝望那馬蹄下,飛揚的塵土…
為何與公子,還是無法坦誠相交…
無論是她,還是他,互訴衷腸之下,仍在默契地,掩蓋隱瞞著什麼…
*
墜月壑,險峻山崖之上,肅殺的冷風,穿過重疊的山林,呼嘯而過。
崖畔,流風席卷長袍,他巋然靜立,隻略微頷首,望向腳下幽深的山澗。
“ 大人,萬事俱備,楚王的那兩人,也準備無誤 ”,吳鉤在他身後稟告。
方才,他令一人駕著佯裝的馬車,吸引走了戚義的盯梢眼線,才能順利跟隨大人,暗中登上這崖,檢閱最後的大計之局…
可他知道,大人神色不顯,並非多麼在乎這決定成敗的籌謀…
“ 大人… ”,吳鉤欲言又止。
多少年了,對於此事,大人絕無撼動的鐵鑄心誌,何曾如現在這般動搖過!
“ 不必多言,照常進行 ”,戚玦冷道。
忽而,一陣眩暈的涼風衝進深不可測的山穀,拂過他的眼前,驚起一幕狂亂的血色幻景——
那個柔弱女子掙脫他的束縛,逆著寒如冰刀的颶風奔逃而去!
枯槁的恨眸,甚至都不曾回望他哪怕一眼,在墜月崖頂,義無反顧地縱身一躍,跌墜萬丈深淵!
難折的傲骨,頃刻化為齏粉!
他驚駭嘶喊,逼她停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震顫大慟,險些跌跪倒地,一旁的吳鉤立即扶住了他!
再恢複清醒,眼前隻剩繚亂山霧,蒼白茫茫,所有幻覺,皆隨之雲散煙消…
“ 大人!發生了何事? ”,吳鉤警覺地握緊刀柄。
他十指大震,額上湧出的冷汗,浸濕耳邊發鬢!
不,他不準!決不能…讓它發生!
戚玦沉默很久,很久,近乎凝滯在冷風中,暴戾泛紅的眼眸,凶相畢露!
他強硬開口,啞聲下令道:
“ 安排弓箭手,竭你所能,務必傾儘全部人力! ”
*
從清晨到黃昏時分,小院入口的樹影,從西緩緩偏移至東,一整日隻如白駒過隙,卻無人踏來。
樹蔭之下,身形纖瘦的女郎駐足守候,任風吹刮著輕纏手臂的披帛,仍巋然屹立,朝著那人離去的方向,遙望多時。
空蕩的獨院,隻餘她一人。
她收回落寞的目光,垂首漫步於寥闊的後宅園林之中…
枯枝桃林,殘枝遍地,直踩得吱聲細響。
月瑤正迷茫踱步,忽而見兩位腳步快捷的侍女,端著托盤中一碗黢黑濃湯,迅速走過。
“ 等等 ”,月瑤叫住了她們。
兩侍女互看一眼,竟有些踟躕難言。
“ 這是…表哥的藥麼?”,月瑤疑惑不安猜測道。
“ 回表小姐,正是 ”,侍女答道。
月瑤望著徹底涼了的藥,暗自緊張的心,略感不詳。
“ 表哥他不喝麼?”,月瑤走近一步,蹙眉驚問道。
“ 這… ”,侍女為難道:“ 大公子的確令我們拿走…其實大公子已經多日未曾喝藥了,誰勸都是徒勞 ”
聽聞此言,月瑤眼眸微震,雖不可置信,卻仍揪心地搖頭低歎。
表哥這是作何…為何心灰意冷至此…
“ 勞煩二位以我的名義,去請大公子前來山海小苑相聚 ”
侍女應下後,月瑤隻覺滿腔心憂惴惴,當即轉身走向了回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