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隕 用他的死,換戚玦對她永遠的虧欠……(1 / 2)

君非皎月 梨花鯉魚 10123 字 11個月前

書房內,窗外的風,吹起桌案上未乾的墨紙。

戚賢拿起鎮紙,忽見堅固的鎮紙上,不知何時現出一絲裂縫…

並非什麼好兆頭…戚賢輕輕放下,又從懷中拿出那瓶再未打開的瓷瓶…

“ 大公子,小廚房送來了新鮮的糕點 ”,一侍女從屋外端著一碟吃食走入書房。

戚賢悄然收回瓷瓶,嘗了半口,未曾多想,快速道:

“ 不錯,去給山海小苑的表小姐送一碟 ”

侍女得令離去,又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急促的製止。

“ 等等… ”,戚賢無奈自嘲,搖頭道:

“ 我是糊塗了…倘若有人問起,便說是…妍妍小姐送來的 ”

侍女走後,戚賢握著狼毫的手,再難下筆,不安的目光頻頻向外凝望,略顯心神不寧。

擱置的墨不經意暈染白紙,侍女再次走入書房,回稟道:

“ 大公子,山海小苑上了鎖,無人應門 ”

戚賢驟然起身,驚疑地朝外看去,快步走出書房。

難怪…已有整整兩日,未曾見表妹的人影!

他穿過曲折回廊,發覺身後的侍女,亦是一路跟隨。

“ 不用跟著我,回去吧 ”,戚賢吩咐道。

獨自一人前行而去,戚賢站定在荒無人跡的小苑門口。

門窗皆緊閉,枯枝落葉層層堆積在石階之上,不見有人清掃。

戚賢迅速推門,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推動,餘光中,竟有一黑衣人影從身旁疾快閃過!

門內,傳來一聲細微的解鎖之聲,顯露一道狹窄的門縫,如暗不觸底的深淵,擺在戚賢的眼前,引誘著他步入其中。

戚賢扶在門扉上的手,一刻都未曾遲疑,從容淡然地推開,徑直邁步走進。

陰暗無人的屋內,星星點點的灰塵飄散彌漫,昭示著它的冷落蕭索…

一黑影從屏風之後無聲走出,仿若提早設計那般,向他遞去一封備好的書信。

戚賢看了黑衣人一眼,心中已有了定論…

“ 中書令派你來的?”,戚賢接過信箋,立即拆開,借著微弱光線,輕讀著其上雋秀簡潔的簪花墨字:

‘墜月壑,與賢弟終有一聚’

黑衣侍衛拱手,向他冷聲請道:

“ 大公子,您的表妹已隨中書令前往此地,若您要見她,必須獨身前去 ”

戚賢點燃一盞幾近枯儘的燭火,照亮了逼仄昏暗的一角。

他抬手,將那信箋置於躍動的火苗上,灼燙的花火,頃刻間吞噬冰冷的薄紙…

“ 你先去告訴中書令,讓他待表妹好些,我隨後…會如約而至 ”

戚賢並未轉身,低聲的歎,輕飄飄地回蕩在孤寂屋內,再難抓住…

*

黃昏之下,山林寂寥安寧,一古樸馬車,奔騰如飛,向著神山墜月壑駛去。

卷起一路的塵埃,很快便消逝於疾馳的馬蹄下,歸於平靜。

隻是隨風飄曳的車簾兒內,隱約露出一張雪白的倦容。

月瑤倚靠在馬車壁上,眉眼低垂隱沒,癡癡地望向窗外,再回不去的小路。

她想抬手去觸摸窗外川流而過的風,手腕上的金鏈,被一股強硬力道牽扯,扼止了她渴望的手臂…

她不想回身再看那人熟悉卻陌生的麵容,隻用冷落的背影對著他,但是身畔那人,卻由不得她的肆意妄為。

隻輕拽過來,她便被迫轉身,跌落在他緊擁的懷裡。

相連的鎖鏈,已禁錮著她整整兩日,與他…寸步不離!

那個夜,他惡吻了她許久,許久…直至她紅唇腫脹,精疲力儘,睡去後,便被他暗自綁在身邊…

她崩潰不能,隻能由著他為她喂食洗漱。

恍若仙人的俊顏,卻似夢魘魔障,在這兩日的時時刻刻,圍繞著她近乎絕望的腦海…

“ 我們去哪兒… ”,月瑤伏在他堅實的胸膛上,淡淡掀眸,一絲不錯地仰望著他。

戚玦撩撥著她被風吹亂的鬢發,為她彆在耳後,緩聲回道:

“ 去上回賞過的那山 ”

馬車逐漸停下滾動的車輪,無人的山路,野草叢生,一條乾淨的小道,早已清理出來,延伸至馬車之下。

戚玦牽著她的手,帶她下了馬車。

相碰的金鏈和金環,在黃昏夕陽的橙黃映照下,閃爍非凡。

月瑤隻能隨他而走,一同踏上進山的小路。

腕上肌膚的拉扯之意,隻讓她覺得魂肉分離,蒼白無力,再也不是完整的她…

身旁那抹高挑的身影,隨意掃過路邊的雜草野花兒,漫不經心的長袖,劃過鋒利的枝丫…

隻若賞玩佳景,再無心其他,閒雲野鶴般閒適…

“ 不問我,來這兒作何?”,他忽而隨口一提。

月瑤木訥的目光,垂向腳邊伸出來的枯草,輕輕搖頭道:

“ 不必,公子做的事,又豈會輕易讓我知道,哪怕前方,是萬丈懸崖,你也有辦法告訴我,那是康莊坦途…不是麼 ”

腳下不注意的一個趔趄,月瑤身子歪斜,被一隻溫暖有力的手掌扶住。

“ 何來萬丈懸崖 ”,戚玦握緊她冰冷無骨的素手,低笑一聲,駁斥道:

“ 縱有,那也並非你我的路… ”

他一路扶持著她,走向高聳的山巔。

站在風中霧裡,俯瞰溪流乾涸的山穀,被最後一絲殘碎的夕陽,染上哀色…

“ 你在等誰… ”,月瑤隱隱憂心地望著他勝券在握的側臉。

山風忽而刮過,拂去他冷漠銳利的話音,隨著狂舞的發絲,一同墜至幽穀…

“ 等… ”,他直望著穀底,淡聲答她:“ 一位貴客 ”

山風呼嘯之中,殘陽徹底從群山邊緣隕墜,燃燒著最後的明亮,徒留越發淒清的夜。

時辰倏忽而過,一個微小模糊的身影,闖入浩瀚山穀,站在亂石之中,望向山巔上的成雙人影。

月瑤亦睜眸望去,雖風兒吹拂得眼前有些眩暈,雖晦朔不明的微光擾亂視線,但她依然能穿過茫茫的荒林蕪葉,清晰地辨認出那個遙遠的人——

是…是表哥!

月瑤驚恐無狀,本就疲軟的身軀微晃,不經意地牽住身旁之人的手,尋求著一處可靠的倚仗…

“ 表哥他為什麼會來! ”,月瑤立即偏向他,低低呢喃道。

戚玦狠狠地抓緊她泛涼發抖的十指,頑固的大掌,將她緊縛在旁,決不容許她的脫離。

他輕揮另一隻手,施令過後,衣袍如輕柔仙袂,飄颻隨風。

浩淼寂靜的天幕下,嗖的一聲,撕裂狂風的冷箭,如凝結刺骨的冰錐,從遠山黑暗中破出一道疾速白光,驟然射向山穀深處!

箭身大顫,勢如破竹,瞬間直插入戚賢腳邊的石縫之間!

戚賢震顫著後退兩步,穩住身子,才繼續望向高處那兩人…

冷夜慢慢吞噬一切斑斕畫卷,隻留下幽黯的黑影,以至於,高處峭壁上的緊密相依的二人,在肆虐的風中再難以辨彆…

可是隔著千裡萬裡,戚賢仍一眼看到,中書令亮如利劍的寒眸!

那人…勢必要取他的性命!

迎著高風的摧折,山巔上的女郎,一聲驚懼的尖叫,徹底打碎了窒息死寂的局麵!

“ 不要!”,月瑤跪倒在他的腳邊,淒厲哭喊,顫抖的聲音已無法抒懷她的悲痛…

“ 斂璋…求你,不要殺他!我會聽你的話,再也不會反抗你,隻求你…求你住手!”

戚玦握住她的手腕,拽她起身,倒向他的肩頭。

“ 彆再為他求我… ”,戚玦伏在她的耳畔,幽長冷聲,蔓延如潮。

月瑤掙脫著腕上的金鏈,直至手腕發紅,仍堅持拉扯。

抬望眼,第二支箭矢,再次射向山穀中,那位如籠中困鳥,插翅難飛的纖瘦郎君!

颯遝如流星,恰擦過他平靜的臉頰,流淌出淡淡的血漬…

“ 你放開我! ”,月瑤看向戚賢的方向,手中掙紮不休。

永無可能掙脫的金鏈,卻能劃破女郎嬌嫩的肌膚,留下幾近滲血的紅痕…

忽而一聲輕響,手中的阻力悄然消失,金鏈解開,叮咚墜地…

月瑤怔愣了一瞬,無措地回頭,看著身旁的他。

戚玦淡淡凝視著她,並未施以阻攔。

月瑤毫不猶豫地衝出去,可下一刻,又被他抓住手臂,強行抵在身前…

“ 不許乾傻事… ”,戚玦緊緊掐著她的軟肉,威脅之意,如冷水澆身,醍醐灌頂。

“ 若你有事,戚府外埋伏的弓箭手即刻動手,彆讓戚府上上下下,皆為你陪葬!”

看著他微紅的長眸,月瑤隻覺刻骨的痛意,從掐紅的手臂直墜心底…

他再也不是,她認識的那位公子了,又或許,自己還未曾見過過真正的他…

臂上的緊迫之意緩緩鬆開,戚玦收回了手。

月瑤忍著潰敗的淚水,從他身畔跌跌撞撞地奔逃跑遠。

穿過茂密繁林,她終於跋涉到了山穀最低處,迎著漆黑的暮色,踩著陡峭碎石,奮不顧身地跑到戚賢的身邊!

她看他蒼白卻無畏的麵容,在寒風中深深望著她,儘顯淒婉哀愁…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來!為什麼他不逃!

“ 表哥!危險!你快跑!”,月瑤衝向他,擋在他的麵前,隻想為他阻擋四麵八方,不知何時會再次射來的陰暗冷箭!

可渺小的二人,在無垠天地中,卻是無處可逃!

冷束再降,三箭齊發,從背後猛地射來!

“ 當心!”,戚賢抱著她,迅速臥伏於地,將將躲過致命的箭襲…

戚賢躺倒在尖銳碎石之上,懷中緊抱著她。

胸膛中,一股紊亂的氣息四處流竄,他無法控製地,發出劇烈的驚喘怒咳!

驚心的動靜,讓身上的女郎為之一震,月瑤匆忙扶他坐起,不顧釵發淩亂不堪,從他懷中取出那瓶慣用的藥丸…

“ 表哥,我們會沒事的,來,快吃藥 ”

月瑤從瓶中倒出兩枚豔紅的藥,輕輕放在掌心,強掩恐懼不安的震顫,送到他血色全無的唇邊…

戚賢嗅到那詭異的幽香,從潔白的手心上彌散開來,飄蕩在寒夜,經久不衰…

伴隨著迷朦藥香,一陣漸響的腳步,朝他們走來…

很輕很慢,卻形如寂夜鬼魅,無法不為它心顫…

戚賢抬眸看去,看那位大人依舊不減風采的俊絕臉龐,看他全盤在握的坦然眼眸…

他終是豁然開朗,知曉了這瓶毒藥的歸屬和意義…

無論何種手段,中書令隻允許他慷慨赴死,絕無生機…

是為了西南軍權…亦或者…整個天下?

他並不關心,但既然…他終有一死,為何不能死得其所…

他此殘生,無法為戚氏掙得榮光,也無一日不渴望活得暢快淋漓…

臨了,他還是放不下,放不下身旁相處短暫,卻銘心難忘的女郎…

最後,讓他為她做最後一件事,用他的死,換戚玦對她永遠的虧欠!

“ 表妹…能與你相識,是我此生之幸 ”

數聲揪心重咳過後,戚賢輕握住她遞來的手掌,望著她流淚如注的哀切雙眸,對她笑如暖陽。

“ 你會活得很好,會有人很愛你,我祝你…一生永伴所愛 ”

月瑤抱緊了跌坐在亂石中的他,恐慌顫栗的淚珠,湧泉而出,難以抑製地漱落撒下…

“ 你…你在說什麼胡話!什麼活得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