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弱身上火熱朦朧,意識昏潰,灼灼燒痛,與置身煉獄無異,那冰棺終究是化了罷?隻是還有多久,多久她才能了斷……
她身子輕時,隻像是被人抱了起來,炙烤之痛半點不減,她想睜眼瞧一瞧,可眼睛灼痛,睜也睜不開。
這樣遭罪誰也怨不得、怪不了——要怪隻怪她操之過急,低估了天下堡的波詭雲譎。
江湖險惡,不是今夜才吃了頭一塹!
隻是一向敏若狡兔的她,竟會如此麻木大意,是因為那個有意無意的輕吻麼?
還有上回,她那樣輕易中了李雲鋒布在馬韁上的銀針,也是因為她情場失意才魂不守舍的麼?
原來做一名殺手,是不宜擁抱那如琉璃一般美好玲瓏的愛戀之心——脆弱、崩潰、甜蜜、惆悵,百端情緒,無一不令人勞神分心:一旦一個殺手分了心,隻能落得命殞魂散的下場了。
但謝阿弱終究沒有死,她被齊三公子從火場裡救了出來,不曾斷了手,不曾斷了腳,隻不過頭上青絲燒枯一大半,外加一雙眼睛被灼瞎了,而已——能從那燒了半宿的地獄火場裡活著出來,已是不幸中的萬幸,賠上一對眼睛,不過而已。
悅綰園內,日桂光榆,百色明霞,霞飛孤鶴。
謝阿弱枯坐在簷下短榻椅上,足足一整天,她從光的一寸寸凝聚、到熱的一點點流散,感覺晨、午、暮、夜,悠悠鶴唳之鳴,興許已振翅掠過那湖麵、直上青天,與天際明霞作萬丈光舞了。
她有些孤寂,來了去了,杖刑未愈的薄娘子走路都不大利索,一挪一挪下了床,跟她致歉,絮絮叨叨一堆,阿弱耐著性子聽了,最後怕他真像閨閣女兒家一樣落下淚來,那可真是丟煞人了,隻好打發他道:
“我這叫賦閒歸隱,以後魏園好吃好喝供著我,再不用打打殺殺,豈非因禍得福?”
阿弱是看不見薄娘子臉上的蒼白與無奈的,他自知縱情太過,反而要阿弱出言安慰,隻好又說了幾句無聊話,方才走了。
後來是寧曉蝶來了,寧曉蝶是個什麼樣的人呢?阿弱一直也沒弄清楚,他的城府就像古井深潭一樣。他是個劍癡外,還是個琴癡,除了這兩個嗜好,還有一點,就是喜歡說真話。
他仔仔細細地拿手掠在阿弱眼前,光影蒙蒙暗下幾分。
阿弱冷冷道:“你就是多晃幾下,也不會好的!”
寧曉蝶輕輕一笑道:“奇了怪了,看上去水靈靈的一對鹿兒睛,怎麼就看不見了呢?不過看不見也好,你和鳳無臣都讓了位,正好輪到我嘗嘗這魏園第一殺手的滋味!”
“滾!”阿弱吐了字。
寧曉蝶不滾還笑著道:“聽你這中氣十足的,想退隱未免太早,瞎子的劍法難說會更好!”
“你怎麼不刺瞎了自己那對不識相的招子,再跟我說這話?”
阿弱聽見瞎子二字,不能不有點惆悵,她默了聲響,寧曉蝶也默了聲響,隻是忽而他的手伸來,握著她的手,翻看掌上練劍生的繭子,並非是親昵,卻也可惜道:
“難道魏園真剩我一人醉裡挑燈、孤寂看劍?”
阿弱淡淡一笑,揶揄道:“你未必贏得了瞎子的劍法。”
“唔唔,你說的也有些道理!”寧曉蝶說謊的時候,總是特彆不自在,誰讓他天生是個愛說真話的殺手呢?
後來寧曉蝶也走了,阿弱隻疑心齊三公子去了哪裡?一整天也聞不到他身上那股衣香。
最後,甚至連宋昭這個才見過幾麵的帶刀捕頭都來了。
她一開始未聽出是他,她防備地握住袖底一把匕首,若是歹人再來,正好,但她未嘗無懼,握匕首的手,不似從前那般冷靜,以致於被宋昭一眼就看出了痕跡,道:
“謝姑娘,莫怕!是我,宋昭。”
“原來是宋公子。”阿弱淡淡回應。
宋昭抬了個椅子坐在她身畔,仿佛共她負暄般,聊道:
“今日的天氣很暖和,你坐在這多久了?會不會無聊,我陪你說會話罷?”
一個殺手同捕頭有什麼好說的?
阿弱忍不住嘴角一勾,道:
“李大年的死,查得怎麼樣了?”
宋昭看她一眼,明明是看不見的眼睛,卻露出狡黠,真是奇怪呀!
他心底憐惜她,又有一些不該有的雀躍,她瞧不見天地萬物,自然也瞧不見他灼灼的眼神,肆無忌憚地瞧她臉上光暈,瞧她的耳際往下,鶴般玉頸,還有她藏在袖底的纖纖素手……
宋昭斷料不到自己會這樣不正派地打量一個女子,他麵紅耳赤來,卻還暗暗慶幸,她瞧不見他臉上的一陣紅一陣白,借機答道:
“他的死,本來輕易就可結案,可惜他的休妻蕭素芳,捏著此案不放,硬說是李大年的小妾、一個叫小妹的買凶殺人!如此異想天開,無非是打算將李家巨產,據為己有罷了。”
“蕭素芳?他的休妻竟是蕭素芳?蕭震天的妹妹?”阿弱詫異不已。
“若非是她,我又何必煩擾,大可壓下此案。”宋昭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