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雲寺,梅枝晶淞,凍湖之上,白雪浮明冰,尺冰寒水徹,朱紅長橋雪痕如初,橋頭銅鹿回眸負雪,淡林疏影,霧煙藹藹。
謝阿弱扶橋緩緩而行,指尖融雪冷,鞋下更是濕滑,她刻意小心了。
不遠處的寧曉蝶懷抱一對長劍,倚鹿看她摸索行去,風中凍意閒適起來。
阿弱走到橋對麵,已費時一盞茶的功夫,回頭問道:
“離那臥佛還多遠?”
寧曉蝶笑道:
“還要上山,你一個瞎子看什麼臥佛?”
謝阿弱沉默,踏階而上,手邊拂過霧淞,冰裡晶瑩都因不可見而變得珍貴非常。
“難道是望佛息心?眼瞎了,才想上岸,會不會太晚?”
寧曉蝶幾步踏雪橋而去,跟在阿弱身後。
謝阿弱已邁到第七個台階,她身上穿素白衣衫,茜紅色對襟扣袢,是齊三公子一顆一顆替她擰上去的罷?還有她那如斷瀑橫在襟前的直柔發梢,想必也是齊三公子為她一縷一縷地精心修飾而成?
寧曉蝶又忍不住說真話道:
“你曉不曉得?一向沒有什麼軟肋的魏園之主,因你而生了愛恨恐懼,恐怕我們魏園,也並不像從前那樣,無堅不摧了。”
寧曉蝶竟突然說出這樣深邃的話來,謝阿弱不由頓下步子,良久才道:“他和薄娘子去天下堡多久了,怎麼還不回來?”
“誰曉得?天下堡那樣客氣說,有秘藥治你的眼睛,難說是設了什麼圈套。不過你也不必擔心,薄娘子識毒避毒,可比天下堡那群草包利索多了,三公子的武功又那樣高強,小小的天下堡,想留也留不住他倆。”
寧曉蝶說得沒錯,但他還是忍不住看看日頭,午時已過,大清早去的,按理取藥一事,若順當的話,也無須這樣拖延。
此時風吹鬆陣,濤濤簌響。
阿弱有不好預感,她低一頭,道:
“我的冷泉劍帶了麼?”
寧曉蝶道:
“自然帶了,我曉得你就是想找個清靜地方練劍了,大概還想同我比試罷?”
阿弱笑道:“不比,怎曉得還剩幾桶水的份量?若是我真那樣不濟、成了他的軟肋,不如一死,倒也乾淨。”
“你總是死啊死的掛嘴邊,何必呢?不要以為,你殺了幾個人,就覺得生死輕鬆!我殺的人興許比你還多,可是我還是怕死。”
寧曉蝶羅嗦了幾句,將懷裡冷泉劍的劍柄一頭,握到阿弱手上扶著。
他人已跨一大步,邁在她前頭,以劍作橫杖引路,阿弱不必扶樹摸索,腳下隻用算準步子大小,她不急不緩,不致於磕碰或踏空,倒輕鬆了許多。
此時,她手上握著自己熟悉的佩劍,那劍柄上每一道樸實無華的銅鱗片紋,仿佛泉水碎浪,是以叫冷泉劍。
她微笑回應寧曉蝶道:
“也許我殺的人,沒有你多,但殺的,都是難殺之人,也有四十九人了,個個都是非富即貴,武功高強的名宿前輩,也不在少數。”
“你是怕以後不能用這冷泉劍殺人了?”寧曉蝶問。
“能不能殺人,要同你比過才曉得。”阿弱一笑。
二人拾階而上,漸至斜崖大石刻臥佛處,佛經中,釋迦涅槃時,北首脅右臥、雙手累雙足,此臥佛卻頭東腳西,佛像下雕刻稻田,鬱鬱青青,佛像後頭雕刻數十形態各異的世人百姓,與佛共處,四時耕作,當中禪意與眾不同。
這臥佛前,另有數丈寬台,立在台上,耳邊已聽得流瀑飛滔,直衝山澗下千丈,滾滾浪聲,直奔向山外萬裡大河去。
寧曉蝶這才悟到阿弱為何要挑這裡比試,他道:
“你故意挑這個吵鬨的地方,難道是嫌做個瞎子還不夠,還想做個聾子?”
謝阿弱此時已將冷泉劍緩緩拔出鞘,道:
“瞎子的弱點,並不在於眼睛,更多在於耳朵,若我以聲練劍,他日有人犯我,隻須敲鑼打鼓,我便隻能束手就擒,這才是我須防備的。”
寧曉蝶覺得阿弱說的,倒有幾分道理,隻是頗苦惱地拔劍,劍指一個瞎子半個聾子,怎麼能不苦惱呢?
他忍不住疑惑道:
“阿弱你僅憑劍風辨敵,也不知還能剩幾成功力?”
“試試才曉得。”阿弱眼瞎耳噪,隻能以靜製動,待寧曉蝶出手。
寧曉蝶於劍上,決不會留情,但為了阿弱,還是例了外,一劍劈來,收斂七分,徒有三分威勢,但那劍對於阿弱來說,已經快得可怕,因劍招劈麵斬來時,她才感出劍風,那一刹的倉促,是向來從容防備的阿弱,從未體會過的,心上不禁一陣驚怕,手上堪堪提劍避住,勉強出了劍招抵擋,但亦是滿滿的猶疑凝滯,她曉得,但凡寧曉蝶的劍臨時生變,她根本無力回擊!這樣的頹勢,不用人點破,阿弱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