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齊三公子歲時記 節氣眷戀與巫蠱……(1 / 2)

那日斷崖外,肝腸寸斷後,齊三公子臉色已如霜般,騎著快馬,沿江岸而去,搜掠了幾十裡,仍不死心,直至黃昏,到了兩百裡外,不曾見著半具浮屍,他一人下馬,枯坐在岸石邊上,暮色染上他的容顏,沒有落淚,傷悲莫名。

人世間若能常住不流有多好,漁舟中漁民拽著纖繩附岸的光景,令他更加傷懷,晚歸的牧童笛聲中,有勞作得以歇息的喜悅,他聽著更是刺耳,遠遠丟了些銀子給那牧童,那笛已被他隔空搶來,握在手上,他拿袖子輕輕拭乾了竹笛,吹起笛曲,無限斷腸。

夕陽外這個枯樹路口,離人、歸人於此分襟,隻有他的笛中,儘是死彆——與其作那活著的斷魂人,他更願意用自己的命換她活過來。

從前與她共在魏園,聚少離多。

一月一日,先雞而起,霧山之時,他暗中送她出魏園,要殺的是個尋常人,但也怕她大意輕敵,想要囑她幾句,卻又多餘,晨光熹微裡,看她騎馬緩緩下山,終於沒有說出口,不過空望。

二月二日,臨水宴樂,飛鳥隱去,月晦燭,她已歸來魏園,風塵仆仆,麵色紅潤,殺人後她總是這般興高采烈,眸子裡熠熠發光的,藏在她看似冷淡的臉上,真是個天生的殺手!她接過他手上的一杯酒,暢飲畢,微微含笑,笑得如春風裡的桃花夭夭,道:“這回這廝也當真可氣,做了那樣多惡事,卻還逍遙法外,我隻是用根繩子,吊他在梁上,斷氣不過片刻,也當真便宜他!”

那話裡將人命擲輕,惹得他輕輕皺眉,才要說她幾句,她已同鳳無臣觥籌交錯,兩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幾杯下肚,又將從前殺人的事一塊吹起牛來,那樣少不更事的模樣,令他很想訓她幾句,可是卻不忍心掃了她的興致,難得她那樣高興,不是向來冷心冷麵的。他瞧她眼底眸光,那樣神采動人,令他莫名生愛,滿座殺手如雲,想必將來終有異心,隻有她才能共他一生、忠心永不變罷?

三月三日,諸池生春草,流杯曲水,此番是個大案,殺的是朝廷的命官,她亦要遠赴邊疆,布穀鳥還未鳴,農人還未忙種,她卻要奔波四方。他簽下命書,端坐東暖閣的她欣然領去,瞧她展閱凝思,他很想問她,殺人好玩麼?為何她總藏不住雀躍之態?可他不問也曉得,她一定會牙尖嘴俐地反問,不殺人,入魏園作什麼?沒有魏園,你我又要去哪?

去哪都好,總比死了好!

齊三公子的笛子,吹得蕭索,那一回他擔心得日夜不眠,足足兩個月才見她折返回來,她座下駿馬遍體鱗傷,她的背上亦多了一道深深劍傷,她卻半點也不曉得喊疼,隻是一回來就橫著冷泉劍在燕子塢井沿上,清汲而飲,仿佛錯過四月甘甜井水可惜,如美酒般飲得那樣暢快,她那種鑄璞於玉的美,格外動人。當日正值五月初五,他早命人懸殳草、艾草紮在門戶上,為她辟邪,她低頭進門時,揚手撥開,一抬頭瞧見他端坐在當中玫瑰椅上,她先是一愣,爾後衝他一笑,道:

“你怎麼這麼閒?不用去數酬勞給我麼?”

她明明不在意酬勞,她明明隻愛行仗仗義,愛在自個兒的孤獨疆域,馳騁快意,劍上人命,血濺七步!他怕她瘋魔了,同她推心置腹,絮叨了半天閒話,她好像一句也沒有聽進去,隻是倚在門上,淡淡地看著他,興許是聽進去了罷,她那樣波瀾不驚的,誰也不曉得她在想什麼?像個頑劣稚童,真是惹人煩惱。

他沒再發命書給她,隻是讓她停在魏園歇了好久,六月初六,他帶著她,臥席山溪,聽蟬納涼,世俗辟惡的湯餅,他命小侍裝了滿滿一盒,共她一處飲食;七月初七,他帶著她陳瓜果於蘭若閣庭前,有光照室,看星河七夕,她仍是懵懂,難道她仍未曾察覺他的心意麼?難道七夕佳節,古歌唱眷屬,她卻以為他閒得發慌,才同她共看星河流轉、鵲橋之光?真是個呆子呀!

八月初八,整整閒了近三月的她,已坐立不安。秋風近,他帶她在山間采藥備時所需,魏園既是刀口舔血,用藥自是凶猛,哪個殺手不帶點新傷舊傷?齊三公子瞧見一味去疤藥草,碧碧青青,生於沃野,同謝阿弱笑道:

“要不要采這些塗在背上試試?以後還要嫁人的罷?”

謝阿弱一霎皺起眉來,愈發冷淡道:“嫁人的事情,我從未想過,不過要嫁,也隻能在這魏園裡挑人了,因為我隻想一輩子都在你園下做殺手!——既然是魏園裡的人,誰會嫌棄我背上有傷?況且這草生得這樣好看,經冬自然會凋,不如舍了它們再長一季罷?”

她的神色清冷孤傲,諾言卻那樣動人,心懷更是溫柔,令他心喜。

九月初九,江南大案,盜匪屠門,這次非得讓謝阿弱、鳳無臣、寧曉蝶一齊出馬了,既是重陽登高,插茱萸,齊三公子以菊花酒為三人送行,她卻半點也不怕,隻是喝著菊花釀,浮於清酒之上,她喝得倒高興。瞧著三人縱馬乘風去,望遠之際,他的目光最終還是落在她身上,輕輕道了“珍重”。

他怎敢當麵,用情絲束縛她?謝家寶燕,心如飛蓬,四時飄移,他隻有舊時燕巢,築了再築,待她歸來。

十月十日,他設麻羹豆飯,留侍魏園的殺手不過青雛,都是群不解事的,哪裡曉得人生的況味?

不過他們是齊三公子在世上最當得起“親朋”二字的人,宴請來,長長敘話,齊三公子瞧他們笑笑鬨鬨,亦是一日,滿宴歡欣,他心知肚明,這世上他隻牽掛一人。

十一月十一日,魏園小侍們采擷雜菜風乾,供養冬日飯餐寂寥,巴巴做好,呈上來奉與他頭一個試嘗,這乾菜雖鹹重,但他食不知味,隻微微一笑,道:“藏著罷,等他們仨個回來再嘗嘗。”這話說得隱晦,他不過是想讓阿弱嘗嘗、喜不喜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