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海市大學裡,荔枝樹上掛滿了誘人的紅串串。那樣的安靜而妖冶地垂著,讓柯佳圓聯想到小區樓底下的那棵槐花樹。
一白一紅,兩個並沒有什麼本質相連的屬性,隻因靜默地垂掛枝頭,於是被柯佳圓視為具有美德的植物。
那棵槐樹總是五月準時抽出香味,簡直比打鳴的公雞還要準。
柯佳圓家在京南的靜林區的福霞街道,一個聽上去就很土氣,偏城鄉結合部的位置。
遠離鬨市,靠近機場。
京南的城市規劃是出了名的差,這點也是柯佳圓在大三的城市規劃原理課上才知道的。
在課件的PT上,看到作為反麵教材的京南。
有種像是在揭穿真相後,“你小子藏得夠深啊”的恍然大悟。
機場附近有大片未建造的空地,等著戴墨鏡,腆著大肚子的老板來到這遠眺,並拿出“三年趕英,兩年超美”的氣魄拿下這塊空地。
然後無數的洗腳城和棋牌室拔地而起。
這樣柯佳圓暑假會在家多待上一段時間的。
但有這樣野心的老板或許還忙著往對手公司的發財樹裡澆開水。
因此現在還有大片的地可以用來種植。
養雞。
挖野菜。
感覺全京南的戀愛腦都應該搬到福霞街道。
相信很多人會和柯佳圓一樣,問過父母這樣一個問題:“媽,你當年為什麼嫁給老爸。”
柯佳圓記得柯媽臉上露出了一絲少女嬌羞,那是一種很不符合年紀詭異的紅光。
“因為他帥。”
沒錯,柯佳圓的老媽就是一個純純的戀愛腦。
據說,當年一眼看重了老爸的帥氣,非他不嫁。
所以她熱衷於種菜。
包薺菜餛飩。
包蒲公英餃子。
還有槐花炒蛋。
柯爸柯媽A型血,而柯佳圓O型。
柯爸柯媽文科生,而柯佳圓文科一級殘廢,理科還勉強站起來半條腿。
柯爸柯媽噬醋如命,而柯佳圓在人生中第一次聞到醋味時,直接吐了半盆胃酸混合物。
都是酸的。
柯佳圓有時候慶幸戀愛腦老媽明智的選擇,慶幸自己父母顏值的強強結合。
但從以上種種跡象表麵,她們家似乎信奉著:負負得正,正正得負主義。
雖然有著父母給的一張還算不錯的麵容。
但總感覺在申立清麵前,左臉右臉上臉下臉都像是被“一鍵醜顏”一樣,醜的出奇,哦對了,腦袋瓜頂也最好藏起來,因為申立清和柯佳圓站在一起時,大概率隻能看得見柯佳圓的頭頂。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申立清麵前抬不起頭來。
難道老天在暗示他申立清是個下頭男?
在圖書館裡做著N2真題,耳機裡不斷循環播放著:“天気がいいから、散歩しましょう”。
一到下雨,她的思緒就變得格外綿長。
柯佳圓抱著一堆N2資料,她感覺到有毛毛小雨飄在了臉上,有些猶豫著是該大傘還是加快腳步衝回宿舍。
下午剛下完一場大雨,陰晴不定的七月像是在一大口鐵鍋裡,燉煮著晴雨大雜燴。
天公拒絕偏私,不管你是喜歡晴天還是雨天,就像是不管愛吃甜的還是愛吃鹹的小孩,你在這口鍋裡,總能挑到自己喜歡的口味。
往往如影隨形著你討厭的口味。
其實她自己一直躲避著一個事實——
柯佳圓,其實喜歡雨天。
從西荔圖書館回到宿舍的必經之路上,柯佳圓喂了貓,並且作為“目擊證人”看到一夥學生拿著用兩根叉衣棍做的加長自叉子對荔枝樹上的紅串串一頓亂捅。
“同學,拿著。”“吃了你就是同夥了。”
犯罪嫌疑人們對唯一的目擊證人威逼利誘。
看著那把帶著枝葉的荔枝。
還真是新鮮。
她忽然就想到了時晤,如果是時晤。
那他隻用一根衣架就可以了。
柯佳圓想不出有什麼理由可以來解釋為什麼她沒由頭地想到時晤。
或許就像是處於記憶邊緣的人,總是能出現在自己的夢境那樣。
但是,她昨晚又夢見了申立清。
每每當她就要遺忘有關申立清的事時,每每申立清就這樣像是站在她記憶邊緣的陡峭懸崖邊時,明明隻差最後一個悄無聲息地推力,便能將他徹底推入記憶的穀底時。
柯佳圓不知道,自己的夢為什麼就這樣又來拉了他一把。
將要遺忘之際,重新拉回。
周而複始。
死灰複燃。
像是永世不得解脫的煉獄。
難道就因為她沒吃夠三百個橘子就要墜入地獄嗎?
身邊的一切都莫名其妙和他扯上了關係。
比如長得很像他的時晤。其實柯佳圓也知道,這倆人除了頂著一副相似的皮囊外,內裡的性格簡直就像互補的集合。
或許,兩人的外貌並不相似。
柯佳圓忘了說,她是個十足的臉盲。
其實申立清長什麼樣子,她在高中三年沒有認真看過。
準確來說,是沒敢認真看過。
視線多在他臉上駐足一秒,都怕全班皆知她的“司馬昭”之心。
又比如為什麼要學日語,她對外的一致口供是:喜歡看日劇。
這句話倒是不假。
但不是最真的。
高考結束後沒幾天,柯佳圓還沒睡夠高中三年欠下的覺,看到安瀾在班群裡組織的唱K。
“桂圓,你來嗎?”
安瀾的邀約,柯佳圓沒什麼理由去拒絕,而且她本人也並不社恐。
隻是,她。
她的mp3裡全是英語單詞。
日語歌。
她完全不會念。
跟著羅馬音也很吃力。
還有純音樂。
在KTV現場給他們Bbox一場?
在京南那個冗長的夏天裡,一切都沒有隨著高考的結束劃上句號。在此起彼伏的歌聲中,柯佳圓在每個人的眼神中,都讀到了一句相同的自信——似乎高考對於高三(1)班的他們來說,隻是一個短暫的逗號而已。
他們對“友誼天長地久”深信不疑。
他們不會像句號一樣空心。
高考結束後,大家都“扔掉了”穿了三年已經洗得發白的江實校服了,那淺藍色的海洋在KTV包房裡退潮,所有人穿得花花綠綠。
或許隻是“夜總會”模式像接觸不良而發出的五色燈光,讓每個人都染上了一層昏暗的顏色。
安瀾坐在柯佳圓旁邊,高中三年紮了半永久的馬尾此時終於刑滿釋放,她散著的長發溫柔地披在白底碎花的連衣裙上,稍稍打扮了下便十分漂亮。
她身上,還有一股淡淡的梔子清香。
那種漂亮是讓柯佳圓相形見絀的漂亮,她低頭捏著自己的白T,牛仔褲,柯佳圓紮著“媽,頭發紮的有點緊”式的馬尾,露出光亮的額頭,亂飛起的碎發勉強能修飾一下她的額角。
“桂圓,你怎麼不點歌啊?”
申立清紳士地將麥克風遞到柯佳圓麵前,她垂著頭,連連謙虛擺手,“我不會,我真不會。”
麥克風收音效果很好,整個包房裡都傳來了柯佳圓經麥克風有些變質的音色。
“沒事,大家都在隨便唱。”
她不好意思去接那個如同奧運火炬炙手可熱的“聖火”,於是申立清將麥克風放在了柯佳圓麵前的桌上,碰撞桌麵時,發出劈裡啪啦的雜音。
一如初見申立清時,那個染著紅發的化學老師,腰間彆著的小蜜蜂擴音器,發出的劈裡啪啦的雜音。
她在內心不斷質問著自己。
柯佳圓,你在扭捏什麼?
你在惺惺作態什麼?
不知道誰點的《打上花火》,已經響起了如同漲潮的海水,迎麵的海風吹動小鎮彩色貝殼風鈴般的前奏。
如果這就是語文老師在課上不斷重複的通感,那麼她此時一定已經被潮水湮滅了。
浸泡,腐爛。
在高二學農時,放成的煙花,沒說出的告白,像是乘上了注定晚點的火車,準時出現在一年後的站台。
又是打上花火啊。
又是一年夏天。
安瀾看出了她的焦灼和拘謹,替她接過那個麥克風,“我會點日語,我來我來。”
“就知道你是個老二次元了。”申立清將話題引到了他們最近一起追過的番上了。
“阿諾hi————唉什麼來著哈哈哈哈”安瀾並沒有謙虛,她會一點日語,隻有開頭的三個音節讀準了,將近五分鐘的打上花火,就被他們用哼哼唧唧含混其詞的歌詞和輕哼的旋律糊弄了過去。
如果她會日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