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言梧雖嘴上應著,心中卻梳理起來龍去脈。既已選擇來求學,身邊皆是世家子弟,便要處處留心,為日後打算。
世人皆知揚州戰神風子胥,卻極少有人記得同風子胥將軍同輩的萬無度將軍。
當年,先帝初封五位王平息戰亂,淮南王麾下風、萬兩位將軍叱吒風雲,戰無不勝,壯大風氏一脈,成就一世傳奇。
後來先帝駕崩,軒轅玨繼位,天下大局已定,戰火漸息之時,卻傳來萬將軍戰死的消息,終是風將軍替淮南王定下了最後的城池。他被世人冠以戰神之名,而萬將軍則漸漸被人遺忘。
蘇言梧從前茶前飯後多次聽父親歎惋過,因此記下了。
萬氏一族從此沒落,再沒什麼風聲。許多年後,才終於有一個姓萬的官員出現在軒轅的大臣之列,正是這萬度支使,一時之間萬氏再度出現興盛之勢。
“萬姑娘……值得深交也未可知。”蘇言梧想。
一盞茶功夫,李汐便遣女弟子來請了。
蘇言梧初次見到李謙是在千秋堂內,是夫子辦公的地方。屋內自是風雅,有一股書香味,竟還混著酒香。
想象中教得軒轅皇子的夫子,必定一頭銀絲,仙風道骨,出落凡塵。
眼前的夫子的確雙鬢斑白,年過半百,然而衣著雖周正得體,但臉頰微紅,滿身酒氣,眯著雙小眼睛,用手捋著下巴上一小撮山羊胡子。
蘇言梧隻直直盯著他翹上天的胡子望了。
李謙醉酒剛醒,李汐便著急把三個人往他那兒送,聽聞是蘇公權的兒女,又依稀記起前陣子自己的確應允了此事,隻得強打精神來把這三個孩子看上一看。
先是行入門禮,三人行完叩拜之禮,便正式成為了桃李芬芳書院的弟子。李謙搖搖晃晃起身,仔仔細細打量起這三個新來的學生。
最大的那個女孩麵容清秀可人,形容素雅,淺色琉璃珠串挽起烏發,餘發在腦後編作一股麻花辮。一襲藍白漸變的廣袖衫子,手腕上籠著一串白珊瑚珠子。李謙看了不覺點了點頭。
又看最小的那個男娃娃,稚氣尚存,臉圓嘟嘟叫人忍不住捏上一捏。但目若寒星,一副傲然神情。“這倒是少見。”李謙暗歎,摸著那山羊胡子越發起勁。
而後,轉向那不高不矮的丫頭,李謙不由愣了愣。
隻見那丫頭雖未長開,但眉眼皆是英氣,可謂明眸善睞,顧盼神飛。
一身黃衣刺眼而又招搖,窄袖中長衫子之下腳蹬紫金皮靴。束腰繩緊緊勒出挺拔的腰身,兩邊發髻上各係著一串金鈴鐺。
李謙不由湊近了些,瞪大了他惺忪的眼。若非麵容是個姑娘,見她神情與身姿還以為是誰家的公子。
打量夠了,李謙大抵從外貌猜到了幾個孩子的個性,似乎對這三個孩子都甚是滿意,一揮袖子就謝客了。
蘇言梧隻覺得李胡子,哦不,李謙夫子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這迷迷糊糊的夫子或許會很有趣。
三人領了院服,各自去換上。院服單薄卻寬大,裡麵可加不少件衣裳,純白的底,胸前銀線繡著一朵花,蘇言梧猜測不是李花便是桃花了。
黃昏之時,李汐終於得空領著三人去選習課程。
三人被帶到一麵木牆前,牆上掛滿了小木牌,木牌上刻著課程的名字。
“這裡是六藝,分彆是禮、樂、射、禦、書、數。”李汐將幾塊木牌一字排開,“射、禦女子不必修習,改為刺繡。此為必習課程。”他將射、禦兩塊牌子拿掉,掛上刻有刺繡二字的牌子。“其餘必修課還有,史、道法、詩。”
蘇言梧又想發話,及時被蘇言欏捂住了嘴巴。
“其次為選習課程。”李汐將手移至下一排,一個一個點過去,“醫、棋、畫、煉丹術、兵法、實戰……實戰不可選。”說著他把那塊牌子取走了。“每年被將軍選中的習武弟子才有可能取走這塊牌子。其餘各科可根據興趣選擇其二。”
“哦,同班的弟子是按年紀分的,二位姑娘在十餘歲的行列,小公子怕是不能同二位分在一起了。”
蘇言羽仰著頭,還沉浸在滿牆的課程裡,嘟囔道:“這麼多……”
李汐聽聞笑道:“我見小公子體格便知定是習武的苗子。日後你若在射、禦兩課上多下點功夫,或許便能早早拜入某個將軍門下了。”
蘇言羽懵懂望著李汐。須臾,終於下定了決心似的,道:“那日後我便去那些戰亂之地,平天下,安蒼生,定要名留青史,讓千世萬世的人都記得我!”
李汐不曾料到,眼前這個還帶著嬰兒肥的小公子能想得如此遠。那看似天真的妄言,卻紮紮實實剖開了保護他真實內心的那層膽怯,一股熾熱倏然湧現。
他不覺微微頷首,鄭重道:“好,若日後確如你今日所言,我也定要與你齊名。”
說罷,他向蘇言羽伸出手。
蘇言羽伸出小拇指勾住李汐的手指。兩人的大拇指按在一起。
“李汐,你彆不相信,我一定能做到。”他仰起腦袋道。
後來蘇言梧如願以償選擇了兵法,為了湊數,另選了一門聽起來玄乎的煉丹術。幻想著明日兵法課的精彩,根本難掩笑意。
是日晚,回到落玉軒。女弟子已經陸陸續續回來了。
剛進門時,便見一群姑娘圍在一處。隻言片語傳入蘇言梧的耳朵。
為首的那個道:“我聽聞,今日有個新來的姑娘選了從未有女子選習過的兵法,好生令人佩服。我便忽然覺得身為萬家之後實在慚愧……”
蘇言梧見議論的是她,便在門口駐足觀望。
正在她以為自己會被崇拜時,卻聽見另一個道:“苒苒,你彆難過了,這裡誰能比得上你啊。縱使那丫頭再特立獨行,眾人的眼光都隻會在你這裡。”
“是呀,苒苒你注定是焦點,我們羨慕還來不及呢,你又怎麼會丟萬家的臉呢。”
“我看呀,有些人就是圖個風頭,好在大家都還沒見到的時候就名聲大盛,最後上起課來才叫死要麵子活受罪。”
“女子賢良淑德,不過問政事軍事,這分明約定俗成,那丫頭何必強出頭壞了自己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