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語凝像是被發現了什麼想要遮掩的秘密,見手中書冊封麵上明明白白寫著“兵法”二字,尷尬地笑了笑,將書插回書架。
蘇言梧知道,當代女子對軍事政事公然表示出興趣是會遭人非議的,並非誰都能同她一樣不在乎。但她驚訝於萬語凝竟也對這些感興趣。
見萬語凝不知所措,蘇言梧道:“我不會告訴萬苒苒,也不會告訴其他人。”
萬語凝頷首,表示感謝,也默認了她在讀兵法的行為。
“你若想看其他的可以來找我,我選習了兵法課,李胡……李謙夫子說還有其他一些書也是很不錯的。”蘇言梧道。
萬語凝搖了搖頭,緩緩道:“年年簷下讀書,功名隻與父兄。日日伴於戰馬,豈知戰馬隻為男兒鳴,刀劍隻為男兒出。”
說罷,她對蘇言梧露出一個無奈而又悲哀的笑容,隨後轉身向外走去。
蘇言梧愣在原地,隻覺得萬語凝一席話使她心上無比沉重,心中莫名悲哀起來。她蹙起眉,低垂眼眸,緩緩伸手觸碰那本被萬語凝塞回去的《兵法》。
憑什麼不可以呢,是誰規定的事?
時間好像忽然回到半年前,在一個叫糜穀鎮的小地方,麵對阿滿一家的慘狀,她下定決心要改變這些人的命運,要打破這不公的世道。
她該去告訴萬語凝的,並非隻有男子才可掌權,隻是她們都被自己所謂的倫理束縛住,便再也不敢抗爭。
對,她該去告訴萬語凝,於是急忙追了出去。
跑到門口,迎麵撞上一少女。定睛一看,竟是寒寧小公主。
寒寧已換上桃李芬芳白色的院服,冬日裡院服多半隻是被當作外褂套著,於是她領口處能看見裡麵依舊是大紅色的襖子,整個身子看起來有些許臃腫,倒是十分可愛。
寒寧看見蘇言梧,一雙大眼睛忽然亮起來。“你就是蘇言梧嗎?”她問,聲音尖尖細細,很好聽。
“是。”蘇言梧道,眼神卻尋找著萬語凝的身影。
寒寧似乎很是激動。“我聽說你很特彆,是選習兵法的第一位女學生。”她上下打量著蘇言梧,“我還聽說,你煉丹把寢室炸了,所以才來這裡整理書冊。”
“呃……”蘇言梧啞口無言,她也不想以這樣的形象被異域公主記住,但確實無力反駁。
須臾她才岔開話題,道:“寒寧公主來這裡是找我的?”
“我叫寒寧?阿羅莫耶,叫我寒寧就好。”她的臉頰紅撲撲的,看起來神采奕奕,“我的確是來找你的。李謙夫子請你申時去千秋堂,讓我來通報你一聲。”
“李胡子又要讓我去罰站?”蘇言梧小聲抱怨道。自打初次上完兵法課後,李謙很多次會請蘇言梧去千秋堂,去了卻又不見她,讓她平白站上許久。蘇言梧一直不明白李謙為何無緣無故讓她罰站。
寒寧“噗嗤”一聲笑出來,道:“李胡子?他果然叫這個名字嗎,我早想這麼叫他了哈哈哈哈……”
“李胡子”這個稱呼是蘇言梧同司馬尚李汐以及一眾兵法課好友私下起的。原先是怕在背後說李謙壞話時被他聽了去,如今看來果然大多學生都很認同這個叫法,畢竟提起李謙,第一個想起的便是他那標誌性的山羊胡子。
等到寒寧笑夠了,她平複了片刻,道:“今早的課上你是否又語出驚人了?”
蘇言梧不解。她在算數課上的確態度隨意,兵法課上也的確時常大膽提出自己的見解,有時或許與常人見解相悖,但理論未經證實,也不能說她錯了。“寒寧公主的消息著實靈通,語出驚人不至於,我隻是說出心中所想罷了。”蘇言梧道。
“哦……”寒寧緩緩點了點頭,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那便是了,你想想李胡子每次請你去罰站,是否都是因為你總搶答,或是非要說出些尋常弟子不會說的話來?”
蘇言梧細細想來,似乎的確如此,好幾次荀再持也因為言論過激和她一起去過千秋堂。
那麼他是為了懲罰嗎?課堂上提出質疑,發表言論又錯在哪裡呢。蘇言梧不由蹙起眉。
寒寧藏不住話,於是提點道:“我自小就是直來直去的性子,用舅舅的話來說就是“說話不過腦子”,但凡是我懂的東西,自然是要滔滔不絕在眾人麵前理論一番。每當這時,我舅舅也和李胡子一樣,叫我去找他,偏又把我晾在一邊。”
這麼一說倒是讓蘇言梧想起剛來上學時,自己也是同寒寧一樣囂張的。“說話不過腦子”這幾個字令她皺了皺眉。
“言梧,我們來學堂是向夫子學學問的,不是教夫子道理的。”蘇言欏無數次說過這樣的話。當時她總當是阿姊的嘮叨,耳旁風似的便忘記了。
當然了,她一直認為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她是有鴻鵠之誌的人,隻要心中疑惑可解,想說的話能讓旁人聽見,先前她才不管是以什麼語氣什麼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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