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您不必晾著我了,弟子悟出來了。”蘇言梧這回主動站到了李謙的書案前。
李謙似乎很意外,耷拉的眼皮下,一雙小眼睛向上瞥了一眼蘇言梧。“你倒是說說你悟出什麼了?”
“夫子讓弟子過來,未交代事由又讓弟子回去,必是讓弟子自省。弟子以淺薄的想法認為,應是弟子不懂收斂,態度狂傲,夫子想讓弟子改了這毛病。”
李謙舒展了下眉毛,道:“那我問你,成大事者當不拘小節,還是謹小慎微,麵麵俱到呢?”
蘇言梧向來隻聽過前者,這後者聽起來似乎也不無道理。
李謙見蘇言梧無言,撐著書案緩緩起身。
“我桃李芬芳弟子學術與品德皆為上成,謙卑一詞當銘記於心。”他的聲音不覺大了許多,“為人謙和方能與人為善,是所謂得道者多助;行事謙卑方能察納雅言,從諫如流。”
“才不外露視為城府,才必外露視為愚笨。你可以囂張,但不可以愚笨!”
眼前的小老頭說起話來中氣十足,字字句句有力地敲擊在蘇言梧心上。
尤其是最後一句,似乎並沒有在罵她,卻直接令她腦袋嗡嗡作響,頓時臉紅到耳朵根。
“我……”她想辯解什麼,忽然覺得無論此時自己說什麼,在李謙的話麵前都顯得很無力,還會使自己更加像個蠢物。
古人雲“巧者言,拙者默;巧者勞,拙者逸;巧者賊,拙者德;巧者凶,拙者吉,天下批,刑政徹。上安下順,風清弊絕。”
這一段蘇言梧抄寫過,那“巧者”是她,“拙者”是夫子讚頌的那種人,此“拙者”非拙,而“巧者”才是真正拙之人。
她蹙眉低下頭,一言不發,心中莫名羞愧起來。
想起過去仗著自己有幾分學識,便恨不得將課堂變成自己與夫子兩人之間的對話,當真是“知無不言”,口無遮攔。所謂整杯水不晃,半杯水才會晃,那半杯水說的不正是自己這種人嗎。李謙沒有指著她鼻子罵她蠢才已是給足麵子。
李謙委婉教導完後,也不再趁熱打鐵,他一直認為這個姑娘很聰明,也足夠與眾不同。像是在期待她的回複一般,也陷入了沉默。
半晌,蘇言梧道:“是弟子蠢笨,自以為是。”
李謙挑了下眉,似是沒有想到往日桀驁不馴的姑娘認錯時如此乾脆。
他背起手來,踱步到蘇言梧麵前,“不然,論學識與見解,你甚至勝過那些跟了我許多年的弟子,潛力不可估量,又怎會蠢笨?”他意味深長地望著蘇言梧。
“弟子明白,承蒙夫子賞識,日後弟子會讓您看見改變。”蘇言梧頷首道。
李謙長歎一口氣,轉身道:“即使你們在桃李芬芳學個三年五載,我能教給你們的東西亦是少之又少。最重要的還在於你們自身,能反躬自省,不荒唐度日,這才是能陪你們一輩子的學問。”
蘇言梧緩緩點了點頭,隨後鄭重地鞠了一躬。“夫子……已然教會弟子很多了。”
李謙見蘇言梧已被點醒,眼神這才逐漸飄向桌邊兩壇酒,想是方才蘇言梧進來打擾了他的雅興,如今教育完了要接著享受了。他揮了揮手道:“出去吧。”
蘇言梧展顏,又恭敬行了一禮後離開了千秋堂。
出了千秋堂,見寒寧竟站在門外等她。
她摟著門前的柱子,眨了眨那雙好看的眼睛,偏頭望著蘇言梧,道:“如何?”
蘇言梧兀自點了點頭,隨後轉頭道:“多虧了你的提點。”
“那都是被教訓多了,總結出來的經驗。”寒寧皺了皺鼻子,“等會兒一起吃飯?”
蘇言梧笑道:“那必然。”
*
從此之後,寒寧成為了蘇言梧的朋友。她也不明白為何那位小公主從一開始就對自己很感興趣,或許是因為自己“美名”在外,又或許是兩人的性子過於相似,互相吸引。
要說這整個桃李芬芳,誰能把蘇言梧闖的禍再闖一遍,那必然隻有寒寧乾的出來,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