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拉著蘇言梧的袖子,把她領去房間。蘇言梧走得很慢,那女子道:“我不會摔著你的,你可是我的二兩銀子。記住我的聲音,以後你就叫我一聲姑姑。”
蘇言梧不說話。
辛姑在蘇言梧胳膊上狠狠一掐,蘇言梧蹙起眉。“以後我說話,你要回話。”辛姑用刻薄的聲音道。
蘇言梧轉頭對著她,眼神渙散,神色憤然。
辛姑有一瞬被威懾到,頓了頓,低聲咒罵道:“彆是個又瞎又啞的,那兩個狗腿子算什麼東西,也敢騙錢。”
四周漸漸變得安靜,這便到了住處。辛姑將她推進房裡,道:“這是新來的,叫……”
她並沒有尋問蘇言梧名字,反正也不重要,遂自作主張道:“既然不說話,那就叫無言吧。無言看不見,以後得有人幫幫她。”
屋內姑娘們的議論聲驟停,蘇言梧猜測是都不想被選中。
“菡萏,就你了。”辛姑衝其中一個姑娘勾了勾手指,將蘇言梧的手搭在了菡萏的胳膊上,“以後無言若是摔壞了,從你月錢裡扣。”
“啊?”菡萏很不樂意。
辛姑走後,菡萏把她引到角落裡的床位,道:“以後你就睡這兒,彆挑剔。”語氣很不友好。
蘇言梧用手丈量著床榻的大小,估摸著寬度比落玉軒的還要小一些。
想到以後要靠這位姑娘攙扶,蘇言梧輕聲道:“有勞了。”
菡萏道:“我可不想照顧你個瞎子。”
旁邊有其他姑娘道:“誰讓你就是個下等□□,有本事像凜香那樣啊,還有單獨的房間。”
“呦,你們不都是,怎的有臉說我了,一個個背後說著凜香是狐狸精,卻又羨慕得要死要活。”菡萏啐了一口道。
這些女子們大多沒有什麼見識,無論是聊天還是吵架都很吵鬨。
蘇言梧隻覺得變故來得太快,這周遭的一切又過於嘈雜,就像一場夢魘。昏迷前她還信誓旦旦承諾姐姐將來要大有作為,醒來後過去的一切都煙消雲散了。
蘇言梧仿佛已經死了,與過去的聯係全然被切斷。如今她叫無言,身處一個她格格不入的世界。她難以接受,也不願接受。
箭傷好痛,她抵著冰冷的牆壁,抱緊自己。分不清白晝與黑夜,覺得迷糊時她便睡了。
夢魘如期而至。
“師父,我為何要蒙上眼睛?”她問。
一位身穿盔甲的老者將劍遞給她。“人能看得見時,常常分散注意,輕視其他感官。唯有失去視覺,方能潛心修煉其他感官。如此,這才是將人的能力發揮到最大。”
“弟子明白了。”她以白綾縛住雙目。彼時鳥鳴葉落之聲都顯得更加清晰,院中草藥味仿佛也越發濃鬱。
“我問你,我們屋裡養的那隻黃鸝可在院中?”師父問。
“師父你這是刁難弟子,周圍都是黃鸝,縱使我能看見也是分不清的,你卻讓我聽聲辨彆,那是更不能了。”
“那我再問你個簡單的,告訴我,紫蘇種在哪個方位?”
她靠近藥田,細細去聞,每一寸的空氣似乎都不一樣。“西南方向!”她驚喜地叫道。
師父笑道:“若能勤練,他日你也能以聲分出黃鸝的區彆,人更不在話下。”
蘇言梧被人一陣搖晃。
“小瞎子,快醒醒。”是菡萏的聲音。
她被強行從夢魘中叫醒,頭痛欲裂,卻不得不坐直了身子。
“有客人要親自挑人,姑姑讓我們都過去。”菡萏一邊梳妝一邊催蘇言梧,“你可彆磨磨蹭蹭害得我錯失良機。”
菡萏丟給她一件羅裙。她摸索著將裙子穿上,問菡萏:“這是什麼顏色的?”
菡萏吞吞吐吐:“你,你問那麼多乾嘛,給你什麼就穿什麼。”
身旁有姑娘笑道:“小瞎子,那是枯黃色的,特彆特彆土。”
菡萏被戳穿了心思,不說話了。
蘇言梧想,那就是秋日梧桐葉的顏色了,她是喜歡的。
屋裡的姑娘們穿出了一個春天,姹紫嫣紅,見她似乎很滿意這件沒人要的衣裳,不由發出嗤笑聲。
待到姑娘們打扮好了,蘇言梧被菡萏拖拽著來到某處。濃鬱的香粉味道熏得她皺了皺眉。
不知客人是什麼來路,蘇言梧隻聽見他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正挨個看她們的容貌。她怕自己的眼睛亂看,遂微微頷首。
“咳咳,這姑娘長得不錯,下次彆抹那麼多香粉,可怎麼讓人親的下去啊。”蘇言梧雖也覺得嗆人,但聽見客人汙穢的言語,不由攥緊了衣裙。
旁邊的姑娘小聲議論道:“真是不識貨,她用的可是最名貴的。”
蘇言梧暗歎,名貴的不一定合適,青樓姑娘大抵都容易將自認為好的都用上,不免多餘了。
客人走到蘇言梧麵前時停住了。她以為自己隻會是個用來襯托旁人的,沒想到那些低等□□花枝招展反倒襯托出她的彆致來。
辛姑道:“無言她看不見,公子可介意?”
“瞎了呀?”那男子似乎在打量她,“沒事呀,瞎了豈不更有情調。”
說罷,發出猥瑣的笑聲,伸手捏了捏蘇言梧的肩。
蘇言梧鉗住那男子的手。那男子吃痛鬆開了蘇言梧。
“有情趣,我喜歡,就你了。”他說。隨後一把將蘇言梧抱起。
“我不去!”蘇言梧在他懷裡扭動起來,然而那男人沒有停下腳步。她隻得伸手掐住他的脖子。
那男子一驚,狠狠將她摔下。
辛姑道:“原來會說話啊,你瘋了嗎?”
一旁的姑娘們冷眼看著,沒好氣地議論:“不識好歹,被選上了還挑三揀四。”
蘇言梧坐倒在地上,循著辛姑說話的方向,想要站起來。不料腹部被人踢了一腳,又摔在地上。
“瘋子,瘋瞎子!竟敢掐老子!”那男人咬牙切齒道。
背後的傷口又被撞到,連同腹部的劇痛,使蘇言梧張大了嘴巴,卻死活忍住不叫出聲。她抹了一把眼睛,將本能之下溢出的眼淚擦乾淨。
“哈哈哈哈……”她忽然大笑起來。
“掃興。”那男子轉身氣憤地走了。辛姑追了一段路,見無法挽回,這才折了回來。
辛姑的手像鉗子,抓住蘇言梧的胳膊,把她拎起來。“若不是昨日才花了二兩銀子,我真想把你個死瘋子掐死。”
蘇言梧還在笑,身子劇烈抖動著,搖了搖頭。原來,她是瘋子啊。
臉上冷不丁挨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她終於止住了笑。
“滾回去,不準吃飯!”辛姑推開她,走了。
隨後是姑娘們輕蔑的笑聲將蘇言梧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