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看清楚了嗎,可是桃花形狀?”
一處少有人經過的房屋牆角,弓著身子的婦人悄悄出聲,拍了拍身前青年的肩膀,語氣帶著幾分催促。
青年正要說話,婦人身後的男人卻先開口:“是,是桃花印記,位置也對。”
低沉的聲音帶著強烈的情緒波動。
“是,是桃花。”身後青年的聲音緊跟著附和。
婦人的聲音驀地消失了。
片刻後,陰影的黑暗中響起了一陣低低的抽泣聲,隱忍而哀痛。
*
天光明媚。
挺拔的常青樹下,顧月垂首與下人低語著什麼,片刻後下人點頭離開。
顧月抬頭看了眼天色。
記著今日褚家人辰時出發,她便提前了一會兒,準備過去看看。
因為按照原本的計劃,她自己也是今日用過午膳後離開雲京,所以方才和杜宛若提前派來接應的人交接了一番,略耽誤了一會兒。
正想著是不是時間略遲了些,顧月略微加快了腳步,卻不想在轉過一處屋子牆邊的時候,餘光忽然瞥到幾個鬼鬼祟祟的影子。
“是誰?”顧月敏銳地眯起了眼睛,冷喝一聲。
牆後的三道影子立時齊齊一震,隨後便是一陣交錯,看得出被發現的慌亂來。
顧月向身後跟著的下人示意了一下,挪著步子遠遠地走過去。
她抬著手,時刻準備示意家丁拿人,卻不想轉過牆角,卻看到了三個手忙腳亂整理著儀容的“熟人”。
“你們……?”看清三人麵容的一刹,顧月的語氣有些輕微的走調。
顧月很不想用“猥瑣”這個詞來形容方才的場景,但褚家三人貓著腰在牆角紅著眼睛疊羅漢的樣子,實在算不上雅觀。
“你們……沒事兒吧?”
顧月唇角抽了抽,都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了。
這個時候該說些什麼呢?
原先在顧月身後的家丁也放下了武器,緊跟著麵麵相覷。
“沒事沒事沒事。”褚明舟最先反應過來,慌忙擺手,“我們就是、就是……”
就是什麼呢?
好像什麼解釋在剛才的場景之下都顯得蒼白無力。
震驚過去之後,顧月大概弄明白了情況,於是調整好了表情,麵色如常地轉了話題:“三位今日進城,我過來送送。”
“哎,是。”褚明舟順著台階下來,隨後他看著顧月和楊氏六成相似的麵容,七尺男兒的眼睛,竟然瞬間又紅了起來。
緊接著一個、兩個,顧月微微側目看去,發現身後夫妻二人的眼睛也又一個接一個地紅了。
顧月:……
顧月麵露遲疑。
褚明舟知道不能再這麼下去了,於是忙提起手中的包裹,道:“我們已經收拾好了,正準備動身了。”
他的反應正常起來,顧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慢慢垂下了視線。
看他們剛剛的反應,分明應當是認出了自己吧?
可是為何,卻又不說實話呢。
是不想要認她嗎?
“好。”再抬眸時,顧月恢複了得體的微笑,“那我送你們。”
不得已,褚家三口腳步猶猶豫豫地,一會兒互相對視一眼,磨磨蹭蹭地往大門口走去。
不是他們不想立刻開口認女兒,隻是這樣貿然相認……女兒會不會不喜?
久尋不見的女兒突然這般出現在了眼前,一家人都肉眼可見變得無措起來。
越近鄉,情越切。
他們商議的結果,是先回雲京,將事情——比如顧月如今的身份處境和過往——查得再清楚些,確認無誤之後,再來莊子上尋顧月。
畢竟驚喜來的太突然,多少也會讓人覺得不敢置信。
他們害怕最後還是誤會一場,他們失落倒無所謂,但若是因為過早告知了顧月,給她造成了困擾便不好了。
猶豫遲疑間,大門已經到了。
“母親,您先上。”褚明舟扶楊氏上馬車。
楊氏心中已經認定了顧月便是自己的女兒,心神便不免因為即將再次到來的暫時分離而感到更為強烈的恐慌。
她扶著褚明舟的手,一隻腳已經邁上了腳踏,終究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顧月。
不知為何,她竟有一種若是這回再次分離之後,真的再也找不回女兒的感覺。
這感覺讓她極為不適。
“姑娘,東西奴婢都已經收拾好了,隨時可以啟程。”
春迎收拾完了東西,走過來和顧月聲音不大不小地稟報。
顧月頷首,和春迎點頭示意後,目光微轉,不著痕跡地落在了褚家人的身上。
不知他們……可聽見了嗎?
所幸,顧月的心思並沒有白費。
“姑娘,你也要出門嗎?”
聽到春迎的話,楊氏心中頓時一緊,直接從腳蹬上收回了腳,向顧月的方向疾走幾步,語氣急切地問。
她心底猶懷一絲僥幸。
若是顧月也進城的話,便最好了。
但她緊接著便看到,顧月搖了搖頭。
“不是。”麵對眼眶紅意還未完全消退的楊氏,顧月放輕了語氣,“今日一彆,我便要帶著我的侍女一起去雲遊四方了。”
“什麼?你要離開雲京了?”
顧月話音落下的一刹,楊氏後背瞬間便起了一層冷汗。
“不,你彆走!”
楊氏倏地緊緊抓住了顧月的胳膊,在身後丈夫兒子慌張的目光之中,泣不成聲,突然道:
“嬋兒,我……我是阿娘啊……”
這一刻,什麼等待,什麼情切,一切的一切都被楊氏拋在腦後。
畢竟倘若顧月真的離開了京城,這一切又還有什麼意義呢?
既然心中已經認定,她就要立刻、馬上與女兒相認,不管女兒肯不肯認自己,不管能不能留下她。
至少將一切說清楚,至少讓她徹底死心。
她也不要等到真的錯過了,再留下什麼遺憾。
是啊,明明親生女兒就在眼前,她先前怎麼竟會有過遲疑?
“嬋兒,我是你的阿娘啊。”楊氏哭道,“對不起,對不起……”
到最後,楊氏也不知道該怎麼去解釋,隻能不停重複說著“對不起”。
眼見著楊氏已經將真相說出,兩個男人也站不住了,又一個接一個地紅了眼睛。
顧月被楊氏拉著,從一開始的揪心,到慢慢緩和下來。
她努力壓抑著心中的不平靜,做出正常人聽到這樣的消息時該有的樣子,“褚夫人,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畢竟楊氏的反應太過突然,世界上哪裡就有那般巧合的事情?
“孩子,你今年多大了?”楊氏強忍著難過,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