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月靜了靜，“……快十五了。”
她能感覺到聽自己說完年齡之後，楊氏的情緒瞬間波動得更厲害了。
“那你的脖子後，是不是有一個桃花胎記？為娘是決計不會認錯的。”楊氏生怕她不信，緊握著她的手追問，“還有長相，你仔細瞧瞧，其實從昨日第一眼見你我便覺著，你與我，還有你父親、哥哥……分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顧月順著楊氏的話，目光在褚家三人臉上一一掃過……
年齡、長相、胎記，都對的上。
前世在雲京遊蕩的日子裡，她其實早就已經將自己的條件與褚家走失的大小姐一一對上過了，按說心中有數。
可是真的到了與親生父母相認的這一刻，心中激蕩而洶湧的情緒，才真正切實地向她湧來。
自己究竟有多渴望這份親情，又是不是和褚家人一樣近鄉情怯，或許連她自己都沒察覺。
顧月原本披著一層冰冷外殼的心漸漸軟化，她抿了抿唇，克製住外溢的情緒，輕啟唇道：
“夫人，我們先進屋說？”
到底這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有太多雙眼睛盯著，許多事情不好處理。
掃了一眼邊上的春迎、王媽媽，還有幾個剛好站的近的下人，麵上明顯都露出來的驚訝之色，顧月選擇換個地方說話。
見顧月願意相信，楊氏一喜，當即應聲：“好，好，我們進去說。”
褚林和兒子對視一眼，麵上的沉重也鬆緩幾分。
三個人一同進了屋。
“……我可以問問，我當初是怎麼丟的嗎？”
四個人相對沉默坐了片刻，顧月打破了沉默，問出了這個她始終好奇的重要問題。
從前她一直以為，她是被親生父母拋棄了，可是從前世看到褚家尋女的迫切開始，她又感到她的家人分明就是對她十分在意的。
可是既然在意，為何又會將她弄丟？
“其實具體過程如何，我們也……不清楚了。”楊氏麵露愧悔，“此事說來話長。”
十年前，蜀地起了一場戰亂，褚林與敵軍日夜交戰、奔走沙場，楊氏則駐留後方城池，安撫蜀地百姓，組織醫治傷患。
其實這原本也都是正常的事情，但意外就出在，楊氏當時已經懷胎八月。
明明是快要臨盆的狀態了，卻因為戰事綿延，她不得不撐起後方的事務，勞累過度之下，便毫無預兆地早產了。
戰爭之下，醫務人員緊缺，一座城池也不可能隻有一人生產。
而當時他們為了用計退敵，已經提前將城中絕大多數人家都轉移到了附近的山林中，暫時避難，人員十分混雜。
加上當時楊氏早產，胎位不正，好不容易將孩子生下來之後，又險些血崩，她是所有後方人員的主心骨，一時之間身邊人所有的注意力幾乎都放在了楊氏的身上，忽略了顧月。
當時後方物資不足，用來給嬰兒包身子的繈褓不分高低貴賤，都是用的同樣的細布，生完之後抱到同樣的地方去簡單清理，一番混亂之中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孩子就不見了。
更不巧的是，楊氏才被堪堪救回來，也不知是哪裡傳來的消息，說是城已經被攻破了，他們都沒有家了，趁著敵軍還沒有來山上找到他們，能跑的人就趕緊跑吧。
這一下整個山上都亂了。
眼看著楊氏昏迷過去半死不活的樣子，沒了主心骨，山下又真的火光衝天，許多人都心生怯意，立即逃跑的人很是不少，混亂之中有意無意丟了女孩的大有人在。
等到褚林平定戰亂，將一切事情都安頓好了回來，局勢儼然已在失控的邊緣，而楊氏也才剛剛醒來。
局勢能勉強控製下來，還是因為當時隻有五歲的褚明舟頂著巨大壓力挑起大梁，有些之前信服褚家的人才勉強穩定了情緒。
但是這個時候，女兒早已經丟了。
楊氏和身邊人記得女兒脖子上的梅花胎記，但是無論他們怎麼著找，都沒能將孩子找到。
如今再讓褚家人去回憶那一年的情形，腦海中都隻能想到一個字：
亂。
混亂，兵荒馬亂。
有人丟了孩子，有人抱錯孩子，也有人趁機偷了孩子。
楊氏不知道她的女兒屬於哪一種情形，但任何一種都讓她感到崩潰。
因為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楊氏足足在府中溫養了一年的身體，才勉強好了起來。
她給女兒起名為嬋，同樣是向圓月寄托一份思念。
褚明嬋。
這是顧月本來的名字。
同樣有著代表思念的字，但這回不是為了旁人，而是為了她自己。
“褚家。”顧月低聲喃喃。
蜀地褚家，褚大將軍，護國公褚林。
其實便是顧月前世死前足不出戶、消息閉塞，也聽說過褚大將軍回京述職的消息。
無他，因為褚家的地位實在是太顯眼，又受陛下寵信，一入城便是雲京新貴，就算是從來眼高於頂的沈氏，也不免在顧月耳邊念叨過幾句。
“孩子，即便你不相信，能不能也先暫時不要離開雲京？”見顧月垂眸不語，楊氏有些緊張，“待我們查到具體證據，拿給你看，你再選擇是否離開，可以嗎？”
美貌的婦人原是雍容端莊的，卻因為短短時間內的一陣情緒起伏，不知不覺亂了發鬢，隻餘滿目的焦急期待，緊張地看向自己。
褚明舟也緊跟著附和：“是的，我們立即去查，既然知道你在這裡，查起來定然很快，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
顧月避開他們的目光，垂下了眸。
“不用了，阿娘，我信。”
少女的聲音低柔響起。
空氣中有一瞬間的安靜。
“你，你叫我什麼？”楊氏的語氣不可置信中帶著些激動。
顧月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彆扭，低著頭沒再說話。
一直沒說話的褚林上前一步，安撫似的拍了拍妻子，沉聲道：
“女兒這是認我們了，是好事。”
戰場之上威風凜凜的男人，在最親近的家人和剛尋回的女兒麵前，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父親。
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此刻因為情緒波動，褚林和褚明舟的眼眶都濕了。
“那嬋兒，若你不走了，可要跟著我們……回家？”
雖說認下了女兒，但對於女兒先前過的是怎樣的生活，褚家人並不了解。
比如她是被什麼人收養了，為什麼會出現在京郊彆莊，現在過得好不好……
所以楊氏要征求女兒的意見。
顧月怎麼會不想回？
不說這本來就是她的計劃之一，隻說弄清楚了事情的經過，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並非是將自己丟棄之後，她心中便已經全然放下了芥蒂。
隻不過……
“其實，我原本打算離開雲京，也並不是因為真的想要四方雲遊，而是因為……我遇到了一些麻煩。”
*
七日後，雲京城。
顧府。
“什麼，跑了？”沈氏端坐正堂之上，神情凝重又陰沉。
“奴婢們也不知道姑娘是從什麼地方跑出去的，等到奴婢們追過去的時候，姑娘慌不擇路跑到了斷崖，因為奴婢們逼得太緊，姑娘堅決反抗，就、就……就跳下去了。”
王媽媽的手抖的厲害，腦袋深深的埋在地下，聲音裡都帶著緊張，像是生怕因為害了主子受到責罰。
反倒是沈氏，聽了這話，先前提著的心放了下來，略感踏實了一些。
“確認人死了嗎？”
一個可能成為家族汙點的假千金，跑了不是最要緊的，隻要不是活著就行。
“那斷崖深得很，天色又黑，奴婢們沒敢輕易下去，但下頭似乎是條挺急的河水，姑娘那般嬌滴滴的小姐若是掉下去了……”
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