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所有人,事情來的突然,一大批武將被貶,今夜就要離開繁華大夢的京城,兩輛馬車,帶走了他們前半生用命換來的一切。
程璐璐歎息著摸了摸桌沿,發現自己的小拐杖不見了,原本候在身邊的宮女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支走了。
她站起來,看到對麵程奕光留意著她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麼。
請求係統總部立刻給程奕光一個原地螺旋爆炸升天謝謝,要不然這個任務她真的會直接撂掉。
程璐璐板著臉一瘸一拐地順著大流出來,看到在拐彎處等著的肖之況,後者直接一把把她打橫抱了起來,後麵幾個還在嚼舌根的夫人小姐齊齊禁了聲。
肖之況也不知道自己這個動作是出於什麼想法,剛剛聖上已經很明確地下了旨,不出所料,他將會被貶去西南一個鳥不生蛋的鬼地方當個小縣衙,表麵功夫都懶得做的重文抑武,最遭殃的不過他們這些恰恰剛立了功的。
那麼他這個新鮮出爐的夫人呢?丞相之女,是斷然不肯跟他去那偏遠的地方的,就算肯,她那丞相爹也絕不會同意。大抵會尋一個差不多的由頭,合離了,從此再無瓜葛。
說起來他也沒什麼感覺,畢竟基本沒相處過,最接近不過前夜的擁抱——還是在有一個人是基本上失去意識的情況下。
此時此刻,他低頭看去,他長得還不錯的夫人板著的小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看到他看她,又帶上了羞怯。
至少此刻為止,依然是一個愛他的新婚妻子的形象。
很多武將是直接被勒令告老還鄉,連夜離開。
肖之況倒沒那麼嚴重,收拾了一夜,第二日才領命離開。
偌大的宅子,也沒什麼要帶走的。知道了消息的程璐璐沒有半分的異議,很快擼起袖子發揮了一回屬於大家閨秀的掌家治內的賢能。
指揮著僅有的幾個還願意站好最後一班崗的仆人,順利收拾好了東西。
一夜直到天亮,沒有一個人睡覺,夜色中所以忙碌的人保持著一致的沉默。
大街上剛剛有早起做早點的小販出來收拾攤子的時候,他們打馬向城門去。
程璐璐抱著昨天晚上自己趁無人注意的時候挖出來的一株薔薇,斜在車轅上,要睡不睡,肖之況自己跟著另一輛車,在前麵不遠的地方。
過城門的地方,門衛例行檢查了一下,對於這位曾經叱吒風雲的將軍,他們遠比當今聖上尊敬的多,就在這停息的片刻,程璐璐看見了程奕光。
青年一襲藍黑的尋常長衫,牽著馬靜靜站在一旁的巷子口,被陰影籠罩的衣角,是銀線刺繡的叢竹。
濃墨重彩的眉眼之間是看不清的情緒。
他大約是第一次,被姐姐獨自一人留在華京空蕩蕩的大宅子裡,在那裡,少年將軍能得到比她好的多的待遇,當然,那也是他自己掙下來的。
但是昨夜事變之後,他會訝異於爹對姐姐的不聞不問。
然後呢?
不知道。
程璐璐賭氣轉過頭,假裝沒有看見他試探性的眼神。
很快放行,灰塵揚起,噠噠的馬蹄在林間穿梭,車夫接著趕路,不說話。
對於程璐璐的修養,肖之況十二萬分的讚賞。能做到麵不改色地跟著他直奔西南,確實是需要勇氣的,其實於他,倒不是那麼著急要走,如果她出言或是搞什麼小動作拖延時間,他大概會同意,等到她的丞相爹來把她帶回去。
可是夫人她居然二話不說抄家夥走人,乾淨利索,甚至於效率奇高。
如此神速是出於對他的同情或是完完全全的有後台不害怕也說不定。
肖之況這麼想著。
半個月的時間,他們終於到了地方。
不大不小的清淨院子,還是肖之況舊時玩伴幫忙置的。
頭幾天就是他去報到交接工作,程璐璐領著兩個下人收拾院子。
她珍而重之地將薔薇花埋在了院子前麵風水奇佳的一塊空地上,搞的肖之況都每每出入也會幫她留心一下。
春天來的很快。
肖之況現在每天在縣衙工作,也就是掛個虛職,沒什麼任務,早上一大早去,晃晃悠悠兩盞茶一喝,中午頭還能回家吃飯,下午再晃過去象征性地翻翻案牘,晚上天不黑就能到家。
就是肖之況之前也不怎麼存錢,陛下給的封賞全衝軍糧了,所以現在家裡也甚是清貧,一個小小的院子,程璐璐自己打理。
肖之況是抱著丞相大人隨時一道命令,他即刻放人的想法,以致於到現在兩人已經可以自然而然的同房之後,他也還是沒有動程璐璐一根頭發。
程璐璐已經不止一次跟係統吐槽兩個人明明應該新婚夫妻甜甜膩膩結果過得像剛過更年期的老夫老妻。
有一天早上,肖之況工休,醒了之後就撐著頭看程璐璐。
然後喃喃自語:“你什麼時候走呢?”
程璐璐閉著眼睛,還是睡著的樣子。
大概是雪融之後的第三周,風還有一點點刺骨,但是花草已經複蘇了,一眼看去毛茸茸的一片綠。
天晴,程璐璐坐在院子裡等水曬熱,一個冬天的被單該洗了,衣櫃裡最厚的毛披風也可以洗洗收起來了。
肖之況搬了一把椅子坐在走廊下,看著剛剛送來的朋友的信,這位也是剛剛被貶去了隔壁省。
歎了一口氣,把信折起來,夾在了擱在腿上的書裡。
程璐璐擼起袖子,把衣服一股腦塞進盆裡。
牆角的薔薇花還在掙紮,半死不活地開了一朵小小的黃花,在寒風中顫顫巍巍的搖曳。
程璐璐招手讓肖之況來幫忙,兩個人把被單撐開,掛到肖之況綁好的繩子上。
又一陣風,把被單吹了起來,水藍的布料在風中柔軟好似波濤。
“隔壁小肖家裡的狗下崽了,咱們去抱一隻?”程璐璐問,係統知道她覬覦人家的狗崽子很久了。
“好。”肖之況應。
“風變暖了,”程璐璐說,“過兩天你休假去東邊林子裡踏青吧吧。”
“好。”肖之況回答。
然而並沒有等到他們去踏青,任命書就又來了。
是更加偏僻的一個縣。
這次戰線拉的比較長,肖之況和程璐璐兩個人自己收拾的東西,狗崽子剛剛喂熟,又要送回去,隔壁劉大姐來抱狗的時候,狗扒著她胳膊硬是要跳出來,程璐璐這邊看著狗水汪汪的大眼睛更加難受,徘徊在院門口,一個轉身就要去抱狗。
這邊肖之況收拾鋪蓋中,哭笑不得地攔腰抱住泫然欲泣的程璐璐,於是情況就變成了一人一狗隔著院子遙遙相望。
就這麼抱了一會兒,劉大姐消失在了巷子口,程璐璐扒著肖之況的胳膊,久久不能回神,後者鬆鬆地摟著程璐璐,低頭就能看見她的發旋,腦子裡來來回回的就是香香軟軟四個大字。
她的腰真的很細啊。
他這麼想。
就任的平寧縣在更北的地方,他們是在初夏的時候出發的,趕上梅雨季節,趕路的十天裡,有七八天都是陰雨綿綿,程璐璐關節不舒服一直窩在馬車裡麵一聲不吭。關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冰消雪融的呢?誰也不知道。
大概是在他第一次掀開簾子,坐在她旁邊幫著一下一下幫忙敲著她的膝蓋的時候。
大概是他扭扭捏捏地敞開披風,示意她鑽進來,然後摟著自己的小娘子一起看雪的時候。
在離平寧縣隻有三十裡地的時候,暴雪突降,他們被困在了隔壁的平草鄉,附近有十來個小溫泉,肖之況和程璐璐在屋裡對著火爐烘橘子,程璐璐靠在肖之況肩上,舒服的已經半合上了眼皮子。
門口不知道是來了什麼貴客,搞得這個偏遠地區的偏遠客棧為數不多的幾個小仆役噠噠噠噠來回折騰,好一會兒才歇下來,樓下一連串的好聲,大概是貴人來了。
\"也不知道是哪位來這兒來了。\"肖之況嘬了一口茶。
【是太子】係統說。
\"應該是太子?我好像聽到有人喊。\"程璐璐答。
茶杯磕在幾案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她聽到肖之況微不可查的歎息聲。
\"去問候一句吧。\"程璐璐在肖之況懷裡拱了拱,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
下午晚些時分,肖之況挑揀了兩塊玉器,去了太子房間,程璐璐趴在窗邊吹了一會兒冷風,也沒見肖之況回來。
“我靠,太子不會跟我們家肖肖有仇吧!”
自從兩人開始甜膩之後肖大將軍——現在是肖府衙總領的昵稱已經從肖之況變成了我們家那位再到我們家肖肖了。
【放心,生命安全。】係統無語。
“乾啥呢也不知道,嘶——”程璐璐倒吸一口涼氣,“太子不會看上肖……”
【不會,放心吧,宿主,bl線對你來說等級太高,開不了。】
“……這麼說你們還真的有。”程璐璐感慨。
她右手超有節奏地敲著膝蓋,一點冷風都受不得了,她這個破膝蓋,恨不能直接給剜掉。
雪漸漸小了,有商戶出來掃雪,搭上燭燈,夜色裡的街道逐漸變成了一串橙色搖曳的燭龍,有小娃娃在家裡憋了一天才被家裡人放出來,嘻嘻哈哈打成一片,婦女們也端著盤碗出來,站在自家院門口扯著嗓子聊天。
萬家燈火。
肖之況還沒回來。
程璐璐在暖爐邊翻了一個身,喃喃道:“想吃紅豆酒釀元宵了。”
【也該吃晚飯了】係統附和。
程璐璐一個鯉魚打挺:“走,買酒釀去。”
客棧裡麵沒有酒釀元宵,程璐璐說乾就乾,抓了披風就往街上去。
係統嚴重懷疑這人隻是想出來逛街看熱鬨。
程璐璐沒帶拐杖,一深一淺地溜達,街上人不少,倒也沒人注意她,唯一的缺憾就是這個身體有點矮在人群裡摩肩接踵,啥也看不清,倒也憑著味道找到了攤子,買到了酒釀。
程璐璐悠哉悠哉逛回去,找客棧借了廚房,從行李裡摸了一口乾淨小砂鍋,清水紅豆冰糖,站在灶台邊慢慢燉著紅豆沙。
【你不好奇肖之況在乾啥嗎?】係統有一搭沒一搭地聊。
“好奇你也不告訴我。”程璐璐懟回去。
【挺有自知之明。】係統笑。
“我自己去問我夫君。”程璐璐起鍋,豆沙甜膩的味道彌漫開來,冰冰涼涼的酒釀澆進去,味道直接升華。
係統感覺自己被撒了狗糧。
肖之況回房間沒看見程璐璐,問了店小二之後找來廚房,他掀開簾子就看見自家小娘子站在灶台邊,不緊不慢地攪著元宵,防止糊底。
他從背後環住程璐璐,把頭埋進程璐璐的肩窩裡,深吸一口氣。
“太子為難?”
“沒。”他悶聲悶氣地回答。
程璐璐騰出一隻手,輕輕拍拍他的頭頂。
“沒關係。”她說,“最壞不過自己討營生,兩雙手呢,怎麼著都能活下去。”
這次到任的地方偏北,彆的不說,冷是冷,但人家製熱係統做的超級好,搬家搬到一半,程璐璐就粘在炕上起不來了。
肖之況掃著櫃幾,看自家小娘子攤在床鋪上好像一張雞蛋餅。
“我剛剛見過縣尉大人派來的小廝了,今天晚上要設宴接風洗塵。”肖之況放下雞毛撣子,過來把雞蛋餅翻了個麵,防止烙糊。
“好——那我晚上就不等你吃飯啦。”程璐璐順手抱住肖之況的胳膊肘,臉蛋子紅撲撲地貼在肖之況手上,“好困,明天再收拾,你晚上換紅檀木那個箱子裡麵的暗紅的那套,腰封壓在最低下,一定要把領子翻好,顯得正式。”
肖之況捏捏她的臉蛋:“縣尉說要我們夫妻二人同去。”
“啊?”
縣尉大人跟程璐璐的母親是舊識。
這個信息係統也不清楚,畢竟是陳年舊事,它也沒注意了解。
這個舊識含金量究竟如何,程璐璐也不知道,舊識是縣尉自己說的。
縣尉夫人是個從頭到腳都寫著我超張揚的一個傳奇女性,一大愛好就是找人喝酒嘮嗑,拿酒杯的手勢讓程璐璐絲毫不懷疑她更習慣用碗乾。心倒是不壞,整場下來她最熱鬨,一個人招呼一桌人,場麵一度十分激烈,連程璐璐都被她哄著喝了兩杯。
縣尉大人還勸了兩句,明顯是護著程璐璐的樣子。
程璐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憑著多年狗血肥皂劇的觀看經驗判斷是她娘跟這位縣太爺有不可言說的往事。
倒是肖之況被人搶了工作有些吃味,在桌子底下捏了捏程璐璐的小手,縣尉夫人一個心眼超大的人也感覺不大爽,嗆了縣尉大人兩句。
沒過兩日,肖之況還沒熟悉好工作,程璐璐倒是率先被本地婦女團夥邀請參加梅宴。
程璐璐被安排在右側第二,緊挨著主人也就是縣尉夫人,按著肖之況在本地的官職來排倒是不假,隻是這裡還有許多跟縣尉夫人是好友的大家夫人小姐,不少長輩在下首虎視眈眈,逼的程璐璐有些感覺奇怪。
果不其然。
酒還尚未過三巡,幾個夫人就開始跟程璐璐攀親影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