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呀程夫人,我們也是掏心窩子跟您說,您看您這個——腿疾呀,它看著好像不妨事,女孩子家家,終歸是麵子上不大好看。”張夫人咂著酒,笑眯眯地對程璐璐說。
【這裡民風如此淳樸的嗎?】程璐璐笑【直接罵我瘸醜?】
【彆人氣來我不氣,氣出病來沒人替。】係統播放大悲咒。
程璐璐看了看為首的縣尉夫人,人老神在在地喝著茶,一幅事不關己的樣子,大概早就通過氣了。
“肖領事也是一表人才,這年紀輕輕,我看再納一房衝衝麵子,也未嘗不可。”
程璐璐簡直想翻白眼。
“夫人謬讚,”程璐璐微微一笑,“妾姿色平平,於夫君的確是高攀了,隻是添房這種事,還是找個知根知底的比較好,也要看夫君意下如何,若是夫君同意,妾是萬萬不會反對的,隻等著把妹妹迎進來做個伴。”
“肖夫人說的是,隻是……”
“若是平白無故因妾自作主張,再受了什麼說不得的委屈,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也不能白白耽誤人家良家少女一輩子。”
“……”
“夫人看起來就是知情達理的,想必令愛也是出類拔萃的好姑娘,妾在京城也有幾個認識人家有正當年齡的小子,可要介紹一下?”
“這……”
程璐璐微笑。
“來來來,彆光顧著說話,品品我這青梅酒。”縣尉夫人打圓場。
這一場喝完,程璐璐對這個舊識,倒是沒什麼好印象。
北國的冬天格外漫長,這一場硬仗打下來,程璐璐也沒人聊天了,隻能自己窩在家裡。
呆了一個禮拜,程璐璐就覺得不能這麼下去。晚上裡兩個人耳鬢廝磨完,程璐璐戳戳肖之況:“明天幫我跟縣尉大人說一聲,我京中的朋友寄了點特產,想跟夫人聊聊天。”
肖之況不知道她想乾什麼,摸摸她的頭:“夫人不用為了我如此煩心,這些關係並非非走不可。”
“不是,”程璐璐用頭頂順勢拱了拱他的手掌心,“我想聽聽關於母親的事。”
肖之況辦事也很快,約好了三日後的上午去府上一聚。
程璐璐收拾了之前離京時帶出來的一點玫瑰薑紅糖和胭脂水粉,帶了一個小丫鬟就去了。
推開內室的門,縣尉夫人正坐在美人榻上,北方比起京中還是差得多,縣尉府的內壁雕飾都簡陋許多,一切從簡,京中即使是梁上都繪著百鳥朝鳳。
“夫人,叨擾了。”程璐璐把東西遞給丫鬟,夫人隻看了一眼就讓底下人送走了,招招手讓她坐到自己旁邊來。
“費心了。”夫人僵硬地笑了笑,心裡明顯對上次的事情還心有芥蒂。
“上次是我不好,擾了夫人雅興,這次來也有賠罪的意思。”程璐璐也沒繞彎子,“夫人曾與我母親是舊識,我也算是冒犯了長輩,著實有些不知禮數,還請夫人海涵。”
“罷了,”夫人看著她的臉突然笑了,讓下人都下去,伸手摸了摸她的麵頰,“反倒是我有些冒犯了,其實一想,你這倔樣子,跟你娘十萬分的相似。”
程璐璐聽見這句明顯是親近的話,知道自己這下來對了,抬眼看了看夫人,反握住她的手。
“你娘沒跟你提起過我吧。”夫人突然輕歎一聲。
“娘,娘她......”
“她過得如何?”夫人的目光突然放的很遠,“算了,問這個做什麼,斯人已逝,何況這種事情,冷暖自知。”
“娘過的很好。”程璐璐說,“爹給娘在院子裡劃了一片演武場,我還有一個弟弟,現在也是一員大將。”
“是嗎?”夫人突然哭了,她掌心的舊繭已經消退了許多,卻仍然粗糲,“那就好,那就好。哈哈,以你母親的性格,若是知道我上次做了甚麼事情,想必黃泉之下也會揪著我打吧,隻是,隻是......
這麼多年,她竟如此狠心,一次也沒讓我夢見她。”
後麵夫人流著淚,突然言語之間混亂了起來。
一會是從前,一會是道歉,程璐璐聽著,拚拚湊湊出一點點回憶。
聲音逐漸小了,夫人已經睡著了,程璐璐在榻邊發愣。
她推開房間門,示意幾個丫鬟進去,自己也通稟了管家之後,回家了。
今日是鵝毛大雪。
夫人說她娘走的那天也是鵝毛大雪。
一個騎馬馳騁邊關,英姿颯爽的娘子,最終要被拘於京中一隅,成為政治的鎖,鎖著文武製衡。
多得一眼是因為軍功又添一筆,孤獨與感情的寂寞才是常態。
一如最後的那一場雪,真正的風光大葬,甚至恍惚比迎娶的那天還要隆重。
當時程璐璐九歲,程奕光兩歲。
所以他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間爹就嚴厲起來,為什麼姐姐突然不再活潑,不願意陪他玩耍。
姐姐每天都在想什麼,做什麼,姐姐為什麼會跛,又是為什麼會變得歇斯底裡,還將他趕出京城。
程璐璐從前為了程奕光賠上了自己的名聲,賠上了自己的一切。
沒有人的時候,陰狠毒辣的程璐璐卻會迎著月光流著淚,跪在母親的牌位前,一遍一遍叩拜,抄寫經書,在堅持不下去的時候重複著母親死前的囑托。
“你二人相依為命,府上無人可信,千萬保重。”
可是她根本沒那麼多力量,隻能替母親守好弟弟,讓弟弟,替自己去看這大好人間,不要困在京城裡,要做最自由的鳥,翱翔天地之間,主宰自己的命運。
淋了雪回去之後,程璐璐就發起了高燒,肖之況卻異常忙碌起來,隻能深夜回來,一遍一遍描摹她的眉眼。
京中,太子死了。
可是程璐璐不知道,這一場綿延的病貫穿了整個冬季,反反複複,好了又壞,壞了又好。
中間縣尉夫人還來看過,心疼地攥著她的手。
可惜程璐璐燒的迷迷糊糊。
原本圓圓的臉蛋消瘦了下去,肖之況晝夜不停,腳不沾地,程璐璐又想多相處一會,就撐著眼皮,在他處理公文時,抱著暖爐坐在他邊上。
肖之況用毛毯把她包的嚴嚴實實,看著小粽子終於頭一點一點,閉上了眼睛睡著了。
他歎了一口氣。
最後一場雪化完了,春天來了。
程璐璐不知道自己到底什麼情況,隻是迷迷糊糊間,聽見縣尉夫人哭著跑過來,又被拉走,她想睜開眼睛看看,卻睜不開眼。
“回去就好了。”肖之況的聲音傳來,音色很像,但那種冷漠的語氣,卻不太像。
有一天,一個穿著盔甲的人跳下馬,站在院子裡,對著廊下的程璐璐伸出手。
肖之況一周前的晚上有急事出了府,這個人的盔甲滿是傷痕,一身洗不掉的血腥味,眉眼之間都是肅殺之氣,一看就是真正的戰士。
前段時間丫鬟侍衛也被遣散,隻有一個郎中直接照顧程璐璐。
今天陽光好,她穿的厚厚的,站在廊下看院子裡的梨花。
白玉一般的花瓣紛紛落下,來人展示了肖之況的令牌後。將她送上馬。
顛簸的路上,任憑程璐璐如何問,他一句話不說,沿途的客棧似乎都是安排好的,速度很快。
方向是京城。
程璐璐被顛得要吐不吐,悲傷地問係統【三啊,這也太離譜了吧,我是不是要把自己玩死了啊,你們這個任務難道有什麼時限嗎?】
【沒有時限,你這病與我無關。】係統冷漠地說。
【肖之況叛變了?】程璐璐突然問。
係統一驚【我以為你啥都不問,你怎麼知道的?】
【我家肖肖不是凡人,怎會屈居在小小縣城什麼都不管呢。】程璐璐笑了。
三日,程璐璐抵達京城。
並未進城,而是在城外肖之況紮的營地。
暌違一周多,程璐璐看著全副武裝的肖之況,突然有些陌生。
隻是他伸開了雙臂,她就乖乖貼進去,盔甲硬的厲害,儘管她穿的毛茸茸的,依舊覺得被咯的有點疼。
撒嬌地親了親他的嘴角,被反過來深深一吻。
“夫君,”她抱著他,“我好喜歡你啊。”
“太瘦了,”肖之況摸摸她的頭,“過了這段時間,好好給你補補。”
其實若是時間能停在那一刻就好了。
戰鼓一擂,城牆上的守軍張滿弓弦,程璐璐胸膛裡咚咚咚的聲音就開始狂跳個不停。
肖之況已經站在三軍陣前,整個營地隻有她一人和門口的那個戰士。
突然,那人掀開帳簾衝進來,一個手刀敲暈了她。
【肖之況出什麼事了?】程璐璐意識被抽了出來,見到實體化的係統第一句竟然是問肖之況。
【他隻是任務。】一個小正太外形的男孩站在她邊上,和她一起看著全息投影上肖之況獵獵的披風在風中飛揚。
血紅的布在宮牆之下,曾經是保衛,如今是攻擊。
屏幕轉向肖之況的對麵,城牆上竟然是她的丞相爹,邊上站著同樣全副武裝的程奕光。
程璐璐瞳孔收縮了一下,愣在原地。
她看見自己被那個戰士抱到了陣前,一把劍,橫亙在她喉頭。
聲音好像很遙遠。
城牆上的程奕光卻好像被嚇得站不住,緊張地衝向城牆邊。
他好像喊了什麼,虎符一出,所有弓弦都收了起來。
丞相爹焦頭爛額,對著程奕光破口大罵,伸手就要搶虎符,卻被程奕光的侍衛攔住。
【能讓我醒來嗎?】程璐璐突然說。
【當然可以。】係統麵無表情,冷漠地說,【你要乾什麼?】
【不乾什麼,】程璐璐麻木地說【任務罷了。】
被扶著的程璐璐緩緩睜開眼睛,這個身體現在十分羸弱,隻是在風中吹了這麼一會,就感覺渾身觸冷,卻又燥熱。
她咳了一聲。
感受到那把差之毫厘就能要她命的劍,她震驚地瞳孔都在顫抖。
三步之外的肖之況聽見聲音,僵硬地轉過頭。
她抬眼對上城牆上的程奕光的視線,笑了。
一時之間,時間被無限拉長,三個人都安靜了,周邊的士兵卻在城牆上放下滿弓的一瞬間,衝鋒開始。
肖之況被裹挾著向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名士兵抱著她後退,程璐璐突然向著那把劍一撞,士兵一驚,回縮了一下,放開了程璐璐。程璐璐趁機混進人流。
士兵慌亂地四下尋找。
可是人太多了,所有的人都舉著長矛向前衝刺。
肖之況一路高歌猛進,衝進了皇宮,所有的路都被打通,那些平日裡叫囂的官員都被押進大牢,他又馬不停蹄安排屬下封了所有的府。
皇帝被鎖進後殿,一封禪讓旨傳下,一天之內,肖之況就成為了三歲皇帝的攝政王。
軍權才是真正的權力,天下其實都明白這個道理。
沒有人有意見。
所有事都安排完畢,剩下的就是挨個麵談前朝遺老。
在禦書房裡招來所有禦醫,心神不寧來回踱步的肖之況終於等到了那名士兵。
“夫人呢?”肖之況急切地問道。
士兵撲通一聲跪下,低著頭不敢看肖之況:“卑職無能,夫人不見了。”
“不見了?”肖之況停下腳步,“什麼叫不見了?”
“進城時,卑職怕傷到夫人,夫人跑進了人群裡。”士兵顫抖著說。
書房安靜了,肖之況翻身上馬,即刻就往城門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