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逾明的心情很複雜。
他低頭看看漂浮著的自己,又抬頭看看被無數橫生枯枝穿透了的自己——這場景似乎有些熟悉。
隻是這次他的屍體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叫段弈還是彆的什麼的穿越者接手這無主的空殼。
對了……還有段弈。哪怕自己現在又變回了什麼都無法改變的亡魂,楚逾明還是要親眼見到段弈才能安心。
他向著自己的屍體默哀片刻,隨後決絕地向遠處飄去。
但剛飄了沒半尺,就飄不動了。楚逾明疑惑地扭頭看去,原來是他的衣擺被一隻毛茸茸的小家夥輕輕叼住了。
魂體狀的小冥狐鬆開他的衣擺,向著某個方向跳了幾步,又轉過身來朝他嚶嚶地叫。
這是楚逾明第一次見到除自己以外的亡魂,他瞪大眼詫異了一下,不過很快愧疚之意湧上心頭:“……是我不好,連累了你。”其實在他剛一腳踏入那詭異的殺陣時,這小家夥便發出了警告,但殺陣的攻勢太快,他不及反應就已命喪當場。
說到底,還是他自身修為不夠,倘若他的階級更上一層……或許尚有一線生機。
楚逾明憂傷地飄過去,想要把它撈起來抱進懷裡,但小冥狐卻又蹦蹦跳跳地向著前方跑了更遠。
“你要去哪?”楚逾明跟上去,小冥狐再度跑開。
一人一狐就這樣在曠野裡前前後後追逐了許久,楚逾明漸漸覺出些不對勁來——他們似乎正向黑陽前進。
黑陽深處有多恐怖,楚逾明再清楚不過。那地方是應是時代未知的遠古戰場,煞氣衝天。前世段弈不過遠遠觀望一眼,便被那地方溢出的一點煞氣震到神情恍惚多日,此後就放棄了深入。而哪怕在成神後,段弈也從未踏足過那裡。
楚逾明感覺後背都出了一層冷汗,他急切地向小冥狐喊道:“停!彆跑了!”
然而小冥狐卻越跑越快,楚逾明擔心它出什麼危險,不得不卯足了勁追上去。他從未知道自己可以飛這麼快,身側的景象幾乎凝成一線。每過一息,天就暗一分,楚逾明的心也沉一分。
等到黑陽占據了大半天空時,哪怕還未有那古戰場的影子,楚逾明也不得不停了下來,因為此時此地的煞氣已足以讓他寸步難行,再進一步,恐怕他難以自保。
小冥狐似乎不受煞氣影響,早就不知道跑到了哪。楚逾明猶豫再三,咬牙決定原路返回。
他轉身,猛然對上一對灰白的眼瞳。
楚逾明嚇得僵了一瞬,方才看清那灰白眼瞳的主人竟是和他一樣的亡魂,隻是這亡魂的頭發極短,服飾也很奇怪,楚逾明一下就想到了段弈。
楚逾明極其僵硬地轉動視線,自己的身前身後,不知何時多出了三三兩兩的亡魂,並且更多的亡魂還在源源不斷地現身出來。
這些男女老少或短發或長發,或奇裝異服或著長袖長袍,唯一相同之處,就是他們的眼瞳都失焦而且空洞,仿佛一具具沒有自主意識的木偶。
就在楚逾明與這些亡魂僵持不下的時候,早前消失的小冥狐忽然引著一個亡魂從遠處跑了過來。
小冥狐將那亡魂帶到,頗為得意地在楚逾明腳下饒了幾圈,衝著他叫喚邀功。但和它所想的不同,楚逾明沒有像之前那樣蹲下摸它的頭並誇它,小冥狐不由得困惑地歪頭,幽幽的藍眼睛期待地往上瞧去。
楚逾明此刻大睜雙目,一動也不動。
他腦中一瞬間閃過許多零碎的片段。幼時總是貪玩,到了就寢時間說什麼也不肯睡覺,母親便會把他抱在懷裡,垂眸輕聲為他哄唱童謠。右眼眼皮上、唇角各有一顆痣——他腦海中母親的樣貌早已模糊不清,唯獨這兩顆痣記得格外清晰。
右眼眼皮上、唇角各有一顆痣。楚逾明對著眼前尚顯年輕的女人,雙唇顫抖地吐出一字:“……娘?”
回應他的隻有沉默與空無一物的眼神。
楚逾明突然想通了什麼,冷意一下遍布滿身。
他從前也想過,為何自己死了會留一個亡魂在世,而他人死了就是死了,不曾見什麼三魂六魄。
結合如今所見,看來是他人死後……魂魄都困在此處。
為何獨他可以自由自在?
楚逾明還想對母親說些什麼,耳邊忽而再度響起那令人生厭的機械音。
“警告,檢測到玩家與肉身距離過遠。”
“即將自動傳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