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星野心一橫,閉了眼睛,以琵琶袖遮了嘴,眉毛一揚,慍聲說:“我三皇子深夜歸家,難道還要向公公報備不成?”
聲音一出,穆戎烈臉色驟變,寒毛乍起。
眼前這個小太監竟能模仿自己的聲音!
轉角處的人聽了是穆戎烈的聲音,抬手命身後的錦衣衛收起繡春刀,拱手說:“既是三皇子歸家,那是咱家唐突了。”
“無妨。”寧星野本想再多說兩句,把話圓過去,可再張口時竟不知該怎麼稱呼那人,乾脆閉了嘴。
又是一陣輕響,那人朝寧星野的方向緩緩走來,顯然有了些試探的味道。
穆戎烈乃是成年皇子,早就在外開牙建府,這個“歸家”歸得可疑。
寧星野繞到穆戎烈的身後。
穆戎烈身形又高又壯,將矮小的寧星野遮擋了個嚴實。
隨著那人走近,寧星野不自覺貼緊了穆戎烈的後背。
他身上的味道真好聞,像流金鑠石的烈陽,像深山巨穀的烈風,那是寧星野觸之而不可及的颯爽與磊落。
“職責所在,淩秉筆何來唐突一說,倒是我,酒醉方歸,壞了規矩。秉筆見諒啊。”穆戎烈靠著牆,背了手,語氣輕佻,浪蕩之氣撲麵而來。
那太監正是司禮監秉筆淩澈。
他與穆戎烈相對而立,竟也不比穆戎烈矮半分。
淩澈身著莽紋織金曳撒,外披玄色狐裘大氅,那清麗的五官恰如其分地各司其職,眉梢眼角裡藏著不可言說的機鋒,讓人兀自挪不開眼。
那份從容不迫的氣勢並未被穆戎烈的飛揚跋扈所遮蓋。
若不是他自稱“咱家”,寧星野差點要以為他是宮中哪路親王。
淩澈習慣性地微微一笑,俯身拱手,帶著一眾人浩浩蕩蕩地離開。
他雖是俯身,但並未透露半點臣服的跡象。
這二人一濃一淡,一烈一澈,交談間竟談出了一種分庭抗禮之勢。
那股勢隨著淩澈腳步聲漸遠而散去,四下又陷入一片死寂。
唯剩一溜宮燈高懸。
穆戎烈背著的手沒有閒著,正握著寧星野的手腕。
少女的手自是細嫩溫軟,纖細得一用力就會折斷。
穆戎烈的手掌與她的肌膚接觸時,像在觸摸絲綢,又像包裹在清水裡。
寧星野的手腕在穆戎烈的掌中動了動,小小的動作惹得穆戎烈心下一跳。
他下意識放輕力道,轉身單膝蹲在寧星野的麵前。
穆戎烈的眼裡仿佛生出了鉤子,就這麼盯著寧星野,有點猛獸捕獵時匍匐等待的味道。
他伸手摩挲寧星野的喉嚨處。
“你是女人。”穆戎烈麵無表情地說,聲音又冷又硬。
寧星野的額間滲出冷汗,再裝下去可就沒意思了。
“是。”寧星野輕輕回答。
少女的聲音很細很清脆,很好聽。
穆戎烈歪頭端詳她。
她那條嗓子不尋常。
既然今日被他穆戎烈發現,那斷沒有就此放過的道理。
穆戎烈預感她將是一枚好用的棋子,至於用不用、怎麼用,那都是後話。
“三皇子自重。”寧星野想將手抽出去,奈何根本動彈不了。
“喊啊,大點聲,最好把錦衣衛和騰驤四衛一起招來。”穆戎烈笑得壞。
他的眉骨有顆痣,痞裡痞氣地嵌在那,壞得輕慢。
“三皇子又待如何?”寧星野的手腕被握得酸痛。
“咬人玩嘛,”穆戎烈一挑眉,俯身道,“此時的章柳台最是熱鬨,怎麼入了宮反而拘束了許多?”
他笑起來時,邊緣兩顆牙尖尖的,壞裡又透著些許爽朗的況味。
寧星野看著他笑,沉默少傾,也跟著淡淡一笑,說: “成啊。那我就陪三皇子熱鬨熱鬨。”
說話間,寧星野的琵琶袖中迅速鑽出一條小蛇,繞上穆戎烈的手臂。
那小蛇全身赤紅,還沒有寧星野的手臂粗。
它猙獰地吐著信,驟然張開嘴,露出尖細獠牙。
穆戎烈一驚,立時站起身來,猛然鬆開手,將赤紅小蛇甩在地上。
幸好他反應快,讓那毒蛇咬了個空。
寧星野借勢朝宮門跑去,耳邊有劇烈的勁風刮過。
正在此時,一條巨獸的黑影從宮門前掠過,揮舞前爪,對準寧星野的側臉便是一撓,利爪如鋼刀,將她撲倒在地,動彈不得。
那是一條凶猛壯碩的狼,尖牙就抵在寧星野的脖頸處,刺痛她嬌嫩的皮膚。
寧星野被嚇得不輕,被按壓在地上,胸脯上下起伏。
那猶如尖刀一般的獠牙就抵在她後頸,伴著呼呼熱氣。
從狼嘴裡生發出的唾液滴在她的後頸,順著脖頸下向淌。
後背痛,後頸也痛,哪兒哪兒都痛。
寧星野握緊了雙拳,閉了眼。
“怎麼還玩不起呢?自己動不了嘴,放蛇咬我?”穆戎烈慢悠悠地踱步向寧星野走去,半蹲著身子,指了指她的眉心,“嬰嬰?”
寧星野掙紮著想要起身,卻被巨狼按住了頭。
穆戎烈輕笑著起身,不懷好意地朝小蛇走去。
寧星野知道他要乾什麼,掙紮著伸出雙手,死死抱住了他的一隻烏靴,顫聲道:“此蛇乃是劇毒,觸之必死!你若踩死它,就休想從我這裡拿到解藥!”
那顯而易見的顫聲裡藏了寧星野強裝的鎮定。
她怕死了。
此時此刻,她隻想哭。
她害怕壓住她的那條巨獸,她害怕眼前人踩死她的小蛇,她害怕再這樣糾纏下去,不但救不了哥哥,還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哭便有用了?要知道那混球可是軟硬不吃。
寧星野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胸口起伏得更厲害了。
“求求你……”
穆戎烈回首望向寧星野,眼中儘是狠戾,可那狠戾中又多出了一絲奇怪的東西。
就連穆戎烈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麼東西。
他抬腳走向她,道:“那就去我府上。三皇子好好招待你。”
說著話,穆戎烈單手將寧星野拎了起來。
穆戎烈臂力了得,寧星野像一個嬌小破敗的布娃娃被他扛在肩上。
寧星野頭上的烏紗帽滾落在地,頭發散開,飄著一股少女的幽香。
兩個人距離不過咫尺,那清香直往穆戎烈的鼻子裡鑽。
他不習慣地摸了摸鼻子,心跳不自覺地加快。
然而,他背上的那位,就那麼撐著,一動也不敢動,因為那匹巨狼緊隨其後,雙眼在黑暗中散發綠光。
今夜雖是凶險,寧星野的命卻算保住了。
為著她這條奇特的嗓子,穆戎烈暫且動不了她。
三皇子府。
子時。
府中人都已睡下,深秋的風卷起庭院裡的落葉,透著一種蕭蕭肅肅的空曠。
穆戎烈踩著落葉穿過庭院,將寧星野帶到耳房安頓。
他把她從肩上卸了下來,放在桌上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