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假裝一無所覺的樣子，笑著揚了揚手裡的陶盆：“這可是用來祭祀的用具，小司危。幸好我接住了。”

熊孩子那一腔為非作歹的壞心思，突然而然地在這笑裡消散了。

司危怏怏地離開窗台，她找出一塊布塞給姬軒轅。早春時節，姬軒轅迢迢趕路而來，外麵罩著是獸皮的裘子，不太沾水，倒也沒有淋得多麼淒慘。

姬軒轅坐得端端正正的，接過了布，揩了揩額角，忽而伸手一拽，好奇發問：“這是什麼……哇！”

司危紮著兩隻手，本來是要快跑的，她背後的背篼裡裝著養了半年的小獸。小獸撿到時奄奄一息，這一個月來好多了，隻是走起路來還一顛一顛的。外出時，司危便喜歡把它裝在背篼裡，背篼掏了口子，好讓小獸睜著金色的瞳子瞧瞧外麵。

姬軒轅拽到的正是露出了背篼的尾巴，那尾巴帶點骨質，細細長長的，覆蓋著絨毛。他還來不及感觸手感，已被小獸迅捷如風地啃了一口。

剛剛的水都沒有躲開，這一口更是避無可避，咬出了深深的牙印。

“好凶啊。”姬軒轅這麼評價，他甩甩手，眼與金色的獸瞳對上了。

他莫名覺得有些眼熟，又對上熊孩子變化了的眼神，福至心靈，作出了一句評價：“我的意思是，很厲害呢。都說物似主人形，司危也會很厲害哦！”

司危懷疑地看著他，她倒是不懷疑自己將來會很厲害。她隻是擔心，這人雖然嘴巴說得漂亮，但一會見了嫘祖，還是會告她的大狀！

嫘祖見到姬軒轅的時候，姬軒轅正放下擦水的布，像是因為趕路太久而熱氣騰騰的冒汗過一樣。

殿裡的人並不多，姬軒轅快步走上來，克製的抱了一下自己的妻子。——這裡是西陵，嫘祖是西陵的族長，從族長需要時刻保持自己的威嚴的角度來說，這一下已經有些逾矩了。

嫘祖說：“我很高興你來了。”她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甚至跟姬軒轅差不多高大。西陵與有熊都以身強力壯為美，而嫘祖更是從小長在西陵戰士中，能披甲帶領戰士們衝鋒的那種首領。她拍拍姬軒轅的胳膊，唇角翹了起來。

此時不必佩戴鎧甲，但與族老們的商談實在比在戰場裡衝殺幾個來回更加累人。年輕的首領們對了下眼神，姬軒轅瞬間明白了嫘祖的意思。

嫘祖問：“姬軒轅，你是為何而來的呢？”

他們的理想是彙聚全天下的人族，大家群策群力，讓人族能夠更長久、更好的存活在這片土地上。不過，這是最終的目標。千裡之行始於足下，他們有現在便要做成的事。

“至於戰奴，”姬軒轅笑起來，“等到那些獍獸不敢再犯部落邊境，我們就有了更多的沃土可以耕耘。不必打仗的戰士可以成為很好的農夫。那些沃土產出的糧食可以讓更多的人活下去。”

“沒有血脈而活在這世間的人是弱者，終究會成為旁人的負累。”有族老這麼說，“那些戰奴會在絞殺妖獸裡死得不剩什麼…。”

姬軒轅想說話，他與嫘祖又對了個眼神。不出所料，兩人都想的是‘縉雲不在場’，若是戰奴出身的縉雲在，族老說起這件事當會收斂些。

“諸位都是西陵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姬軒轅清清嗓子，將族老們抬到一個很高的位置。

他巧妙地說，“諸位的經驗是寶貴的財富。西陵有充足的物資可供給諸位生長到五十歲，八十歲，一百歲……而那些小部落呢，那些靠著水草遷徙和劫掠的部落，他們為何多是青壯？若是有了更多的糧食，部落裡的老者可以壽終正寢，從而將他的經曆傳給更多人。西陵發展至今，也少不了附庸而來的部族，善商的紅沙族，善鍛造的燁族……他們獻上的術法或許不如巫之堂，但在耕種、織造等處，總是有用的。”

曾經從師鬼師的有熊之主侃侃而談，用幫助傳承的視角，勉強讓這些年邁的族老們從激烈的反對變成半信半疑。

族老們討論了一會，聲音漸漸稀疏起來。他們看向嫘祖。

嫘祖氣定神閒坐在最中的石椅上，石椅鋪著獸毯，她坐在這一室很像馭使群獸的女王。

嫘祖終於開口，語氣篤定地說：“這些分析利弊的話很好。姬軒轅，謝謝來自有熊的建議。西陵在對待戰奴上，應當與有熊保持一致，我將吩咐下去。”

她提高了聲音，避免族老們繼續說出什麼反對的話：“有熊去年試種的良種不錯，姬軒轅已經安排他的戰將送來，預計在下一個五天內到達。到時會在城內分發，方便試種。”

“這件事與獍獸開戰同樣重要，巫之堂那邊的侯翟亦會參與關注，也請諸位多加重視。”

司危的功課在早上就學完了。得益於她被暗中選為鬼師弟子的身份，無論是巫之堂還是西陵族長居所，她都橫行無阻，自由來去。

她此刻就在側室裡，半懂不懂地聽著那些頭發胡須花白的人們的說話。小獸餓了，嗚嗚咽咽起來，她低下頭去，手指磨搓了下小獸的麵頰。

小獸努力睜著眼，朝她傳達“餓了”的意味，顯得頗為可愛。

司危笑出聲來，拿出裝著肉乾的袋子，比起喂食，她更像是在跟小獸玩。這樣時間就過得快多了。

夕陽慢慢移過窗，她沒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但燭火被點燃的啪嚓聲還是令她嚇了一跳。

懷曦站在門口，他的麵容似乎不如一貫那麼溫柔。

司危和小獸都扭頭看著他，略微帶一點點僵硬。

司危醒神了，立即抓住小獸就要往自己的胸口塞：巫之堂穿的都是大袍子呢，司危天才的小腦瓜知道，隻要這樣就沒有人敢伸手捉走小貓了。——司危是翻了典籍的，她堅定地認為，自己撿到是一隻無主的貓獸。

懷曦的麵色無奈起來，他想起了之前迫使司危交出小貓的情景。

隻是有些話他不得不說：“司危，鬼師大人和嫘祖大人都已經知道今天小獸咬姬軒轅的事情了。你跟我來，我們要去見巫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