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暹打電話的手一頓,眸子流轉,望向她的時候裡麵有一抹晦澀的光彩。
祁一桐沒有看見,她低著頭,手把手演示怎麼打圈,怎麼乳化,等到他清豔的妝麵一點點被抹掉顏色,才放他去洗掉。
洗手池水龍頭響起淅淅瀝瀝的水聲,不一會兒,她聽見楊暹耐心告罄地歎了口氣,喊她的名字。
“祁一桐。”
“嗯?”
“幫我束一下頭發。”
他忘了要沾水,假發套還沒取,長發老是順著躬身的角度掉到水池邊。
祁一桐垂目四顧,手邊沒有發繩,便抽了一隻眉筆,在他腦後挽了個低馬尾。
從前他還留長發的時候,不喜歡頭發被捆出印記,每到不方便時,便隨手拿一支筆一根筷子挽在腦後,這個挽發的法子便是祁一桐從他那兒偷師來的。
她太過熟練,等到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楊暹已經洗淨了臉,目光略顯複雜的帶過她,最後開口,竟是一句“學費交一下。”
祁一桐鬆了口氣,又覺得他的反應好笑,順手也指著那瓶卸妝油,“那你也把學費交一下?”
她是半點虧也吃不得,楊暹扯過紙巾擦乾臉上的水,順著她的話敷衍,“行,抵消了。”
兩人都為這沒營養的對答醞出點笑意。
化妝師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楊暹自己卸了發套收好,換回了麵料柔軟的襯衫,漂亮的肌理在充滿垂感的衣服下若隱若現。
他總是青睞一切流線性的東西,說覺得這是萬物生命最初的形狀,就連衣服也很少穿有棱有角的挺闊款式。
想遠了,祁一桐收回視線,隨意搭話道:“你們的人晚上要去聚餐。”
她用“你們”來指代,楊暹收著東西,意義不明地點頭:“你不也要去?”
“你聽到了”,祁一桐舔了舔唇,又問:“那你去嗎?”
楊暹闔上櫃子,衝著鏡子裡的祁一桐揚眉輕笑:“為了請祁老師吃飯攢的局,我去自討沒趣做什麼。”
以前隻有腕兒能稱一聲“老師”,現在同事間客氣幾句也能喊上這麼一嘴,她這幾天跟劇組裡的年輕人混熟了,人家開她玩笑叫她一聲“祁老師”,她都不覺有異。
可是這幾個字從楊暹嘴裡出來,總生生令她彆扭,配上他這前言後語,就好像在取笑她一般,酸不拉幾的,仿佛生吞了一塊棗,卡在喉頭上不去又下不來。
祁一桐笑意斂了斂。
楊暹自覺失言,他沒想冒犯她,但這話聽上去確實有些沒分沒寸,在他們這粉飾太平的關係裡就更可謂刺耳。
他暗暗皺眉,對自己這種隱隱不受控的失態感到警惕。
“抱歉,我沒那個意思,隻是我去了,他們會不自在。”楊暹默了默,低聲道歉。
這就好比叫他們跟高龔民一起吃飯,多少讓人放不開。
祁一桐臉色回暖了一些,也清楚他不是故意。
兩人結伴出了戲院。
外麵太陽落了山,氣溫比白日又低了些,祁一桐穿著短袖,裸露在外麵的皮膚感受到涼意,下意識聳了聳肩。
楊暹看她一眼,從隨身提著的手袋裡掏出一件淺灰色的外套,“穿過的,介意嗎?”
祁一桐謝過他好意,接過來套上。
許是因為香水噴在衣領上,那種屬於楊暹的氣息更甚,好像要透過布料,沾染上她的身體。
這不是她第一次穿他的衣服,更親密的時候他們共處一室,她睡過他的床,喝過他的水杯,他們的關係原本從一開始就說不清楚。
“好些了?”他略略靠後一步,祁一桐就感覺不到身後吹來的風了。
她搖搖頭。
他們一路又聊些有的沒的。
蘇市有什麼好玩的,這些年她做攝影師的見聞,諸如此類。
大部分時候她在說,楊暹接,接過一個話題,又拋出來一個。
必要時,楊暹可以是個非常好的聊天對象,隻要他想,他可以和任何一個人聊的和諧,永遠不會讓對方的話落到地上。
就像這世上很多事情,隻要他有心,都能做的很好。
劇組安排的酒店離峪園不遠,但一路從園林裡繞出來,大路兩旁的街燈也都點亮了。
等兩人晃晃悠悠到酒店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
酒店門口是來往接送人的車輛,大廳燈火輝煌,入住的、退房的人都在等候區坐著,明明隻是個容旅人暫時停歇的地方,竟看著也有些人間煙火的暖意。
祁一桐老遠就看見胡棠等在大廳裡,掏出手機一看是她轟炸的來電和消息。
看著她愧疚的神情,祁一桐異常平靜,隻是心道:今晚的聚餐是沒法參加了。
胡棠身後,祁騁和鄔麗芬從沙發上站起身,朝祁一桐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