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祁……”
“你彆攔我,跟她好聲好氣說,她聽嗎?”
祁騁撥開想要調停的鄔麗芬,指了指祁一桐:“我告訴你,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年後就回蘇市來,去你洪伯公司上班。”
祁一桐盯著麵前的玻璃轉盤,上麵倒映著男人半截指點江山的身影,好像木偶戲裡的小人,令她有種遊離於現實之外的不真切感。
半響,祁一桐平靜地抬頭,卻是說起另一件事。
“去年春天,我在巴丹沙漠拍攝的時候,遇到了流沙,車被吞了,手機也沒有訊號,在沙漠裡過了一夜。”
“當時我就在想萬一我睡著的時候掉進流沙裡怎麼辦,於是我就開始數我還有哪些想做的事沒有做,思來想去,竟然發現——沒有。”
祁騁眉一挑,剛降下的火又有燒起來的趨勢,隨即被女兒一句話噎住。
“爸,你知道我愛吃鬆鼠鱖魚,但是你知道想要做什麼,成為怎樣的人嗎?”
祁一桐又看向鄔麗芬,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色慘白得像一片紙。
祁一桐抿了抿嘴角,笑開:“四年前的我也答不上來,因此這幾年裡我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去找這個答案,才發現我前二十年壓根不算活過。”
她第一次在父母麵前說這些,祁騁略有動容,卻還是搖了搖頭,以一種過來人的姿態苦口婆心:“這世上有多少人能做自己想做的?我跟你媽就你一個孩子,還指望著你在膝下敬敬孝道,你看看這個家現在像什麼樣子?”
到了這裡,祁一桐方有種意料之中的無力,或許有些東西在他們老祁家的血脈裡一脈相承,比如祁騁的獨斷,比如她的執拗。
——誰也說服不了誰。
她長舒了一口氣,拿起包。
“我們家什麼時候像樣過?”
“我能給的,都給了,你們可以安心養老,其他你們都從沒做到的事情,也不必拿來要求我,畢竟——”
祁一桐的視線從桌上的車鑰匙滑到祁騁臉上,她直視著自己的父親,一雙眸子古井無波,冷清至極。
“——畢竟作為祁家的女兒,我已經承擔了能承擔的一切責任,哪怕這本不該是我的事。”
隔著半張桌子,她看到祁騁的瞳孔在震動,仿佛第一次認識自己的女兒那樣,不敢置信這樣的話是從她嘴裡說出來的。
話已至此,說得通的說不通的她都攤開了,她已經決定的事情不會因為他們認可與否而改變。
祁一桐沒再管啞然失色的父母,推門離開了包廂。
“我還有工作,先走了。”
-
出了鬆鶴齋,祁一桐隨手攔下輛空車,報上酒店的名字。
司機剛換了班,人正精神,看她年輕漂亮便熱情搭話,是祁一桐熟悉的鄉音,聽著親切。
快到酒店的時候,車載導航突然提醒前麵路段嚴重堵塞,司機“嘖”了一聲,有些難辦:“哈寧倒怪(嚇死人了),又堵咯!修路修到商場門口,塞進去了弗曉得啥辰光出得來哦(不曉得什麼時候出得來)。”
祁一桐聽出他的意思,便讓他在調頭位置放她下來,果真沒走兩步便瞧見那大堵塞的一截兒馬路。
這也算是蘇市比較繁華的地段了,人來人往都是出來逛街的市民。
祁一桐坐在商場門口的小廣場上,對麵高樓的巨屏廣告牌在冷色的地磚上鋪開霓虹色澤,恍惚間這場景很是熟悉。
她閉上眼睛回憶了好半天,才在記憶裡找到這麼一塊灰蒙蒙的斑點。
那是和楊暹分彆那年的年末,家中突逢劇變,兵荒馬亂,連帶著她的命運也搖搖欲墜。
年三十那晚,她特意穿了許久沒穿的漂亮裙子,在家附近的商場裡吃了好吃的晚飯,久違的感到身心放鬆,所以鄔麗芬打來的電話她想也沒想便接了起來。
那時候她剛跟家裡鬨翻。
祁騁將她私自休學從事攝影的行為視作遲來的反叛,把她趕出家門後就再也沒有聯絡過她。
鄔麗芬倒是偶爾會打來電話,但目的也隻是勸她早日低頭。其實這些她早就想得到的,或許是那天的節日氛圍太濃,讓她產生了一些不切實際的期待,期待鄔麗芬能說些彆的。
然而到最後也沒有。
希望落空的瞬間,她其實什麼也沒想,就是有些想楊暹。
那天晚上她坐在商場門口的冷風裡,精挑細選了一條群發祝福,可惜直到夜色深沉,成群結隊的人群一一散去,那條祝福都沒有傳遞給那個她想念的人。
隻有那高樓上循環播放的巨幕知道她的故事。
回憶和現實太過相似,想到這裡,祁一桐闔著雙眼笑起來,感受那霓虹色彩在視網膜上打下的光亮,那是黑暗中熒熒跳躍的一點紅。
那抹紅向她席來,仿佛帶著熾熱的溫度,令人眩暈,恍然間竟真的在她頰邊一擦而過。
祁一桐睜開眼,如同童話故事裡仙女送給她的魔法,“嘩”的一下。
一個放大的,絢麗又斑斕的楊暹出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