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鼓作氣蹦下床,翻出楊暹借給她的那件長羽絨服套上,拉鏈拉拉好,再兜上羽絨服自帶的帽子。
那瓶沒吸完的氧氣瓶被她揣進了羽絨服口袋裡,因為衣服長,本該在腰側的口袋墜到了大腿附近,走路間會碰到,細長的氧氣瓶在口袋裡晃晃蕩蕩,她必須用一隻手摁住。
剛下車腦袋上的帽子就被迎麵的夜風吹掉了,穿著他的衣服多少令她笨拙又滑稽,想伸手撈帽子還得把袖子挽一挽。
祁一桐想歎氣,有一個人卻先了她一步。
跟在她身後的楊暹製住她想挽袖子的手,把她轉回來,給她套了個毛線帽,看顏色是胡棠送她的那頂。
楊暹冷淡著麵容給她理好頭發,再把外層的羽絨服帽子也兜上,動作不太溫柔,似乎因為她不會照顧自己而生氣。
戴好帽子後他還不解氣,又摁了摁她的腦袋。
祁一桐裝作被他弄疼了,齜牙咧嘴的倒抽氣,但她可能在這方麵確實沒什麼天分,唯一的觀眾完全沒有上當的意思,抿著嘴角看了她一眼,轉頭去生火去了。
“……”
房車上沒帶可以燒火的桶,好在他們駐紮的這塊地是塊四下沒什麼草木的砂石地,祁一桐用腳劃開一片小石頭,下麵居然是水泥。
又一次慶幸他們不是帳篷行,不然地釘可紮不進去。
她跟楊暹打著手電筒在附近找了些木枝,支起一個簡易的火堆。
遮陽棚已經被楊暹收了起來,曠野上黑漆漆一片,僅有的幾點屋舍燈火都在他們身後,沒有光汙染的夜空中星星密得驚人,說是漫天星河也不為過。
因為連日的晴朗,月亮輪廓清晰,終於不再是霧毛毛的一個小圓球。
遠處雪山的重重積雪在月華的映照下泛著柔和的銀光,因為夜的著色,它們自成一片小山丘,如同懸在空中的月宮。
又是一處神跡了。
“我的運氣真好,又看到了日落金山,還看到了月照銀山。”祁一桐感慨。
“如果六月來,說不定還能看到日月同輝。”
“下次吧,有機會我還會再來的,我還想看看你們的火把節。”
那個每年六月的白族慶典,據說全城人民會圍著巨型的火把載歌載舞,男女老少手持火炬,向彼此的火炬撒上鬆香,“明火”祝福。
祁一桐輕聲問到:“楊暹,下次來你會帶我看火把節嗎?”
還會有下次嗎?楊暹。
他沒有立刻回答,注視著身前的火堆,火焰的輝光照著他的麵孔,令他仿若錯位到了那個特殊的日子。
就在祁一桐以為他不會再回答的時候,他轉過來凝視著她,說:“如果你想的話。”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變得縱容她,不再抗拒她的靠近,甚至應許她的一切請求,但祁一桐不能確定那是否出於她想要的感情。
夜色助長了她的勇氣,於是她緊了緊喉嚨,用自己都沒發覺正在顫抖的聲音接著問:“如果我想的話,你什麼都會答應嗎?”
這一次她沒有等來她想要的答案,安靜的荒原上隻有細細的風聲和火苗輕微的爆裂,她沒有轉開目光,他也沒有。
他們都知道,祁一桐是在問什麼。
在這熬人的沉默中,楊暹想到令他今夜難眠的原因——
他在處理完工作消息後,走到後車廂檢查門窗,在經過祁一桐的床邊時,晃眼看見了什麼東西,在昏暗的環境裡熠熠閃過。
他傾身看過去,是祁一桐的眼淚。
她安靜平整的睡在她的床上,沒有任何動靜,就像每個正常熟睡的夜晚,但是那些大滴大滴的淚珠沿著她的眼角簌簌而下,洇濕了一小片枕頭。
從小缺愛的小孩,就連哭泣也是悄無聲息,不妄圖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不給任何人增添麻煩。
他在她的床前坐了很久,用指腹蹭掉那些源源不斷的水跡,直到它們在他的掌心彙聚成水灣。
“我做不到,祁一桐。”
靜默了許久後,楊暹終於開口,他的嗓音沒有任何起伏,帶著夜的涼意。
“我不會做出諸如此類的承諾,因為生活就是生活,我們不會恒久的在一個人心中占據相同的重量,所有的人與事都隻會是階段性的經曆,所以這個答案其實沒有任何意義。”
就像祁一桐看到的,楊暹是這世間最坦誠最理智的人,他像一個長輩教導孩子那樣,溫和的引領她看向成年人的世界。
“但如果這個回答對你非常重要的話”,他停了下來,有些妥協似地凝視著她,那雙琥珀石在火光映照中融化成流動的樹脂。
“是的,此刻的我會答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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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9月,雲省藏族自治州發布通告,白塔頂觀景台將進入為期數月的修複擴建,拆除原有的幾家民用建築房屋,劃為觀景區域,擴建期間不予開放。
彼時楊暹正巧回省看望老師,在正式封閉前再一次驅車前往了白塔頂。
因為拆遷事宜幾家民宿都早已搬走,還留下的一兩家也不開放住宿,隻提供簡單的商品買賣,那家“旅客放心之家”就是其中之一。
許是長發的男人太過少見,老板娘還記得他,送了他一遝龍達,楊暹本是不信這個的,但那天風大,吹得他手裡的紙張獵獵作響,某幾個瞬間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就那麼鬆開了指尖。
離開的時候路過那顆高大得有些突兀的樹,雪山依舊巍峨,楊暹站在樹下看了一會兒,用手機拍下了曾經沒有拍下的雪山。
後來楊暹輾轉換了幾次手機,那張照片也不知道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