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情薄鴛鴦成怨偶,唐秋梨更名唐小婉 ……(2 / 2)

百年為期 夜語無情 3865 字 10個月前

某個梅花盛開的日子,一位二十餘歲衣著單薄的年輕男子淺笑著走進家塾,紫色棉布長袍已經有些舊了,胸口位置有處不起眼的汙漬,仍然顧盼多情,自有一段風韻。“麵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麵如桃瓣,目若秋波。”母親兀然想起了《紅樓夢》裡的一段描寫,以為天上掉下個寶哥哥,輕易地春意盎然了。

後麵的故事很俗套,兩個人情投意合,發生了關係。珠胎暗結後,男人以為自己占了上風,每天做美夢等著迎娶女孩,順便接管老丈人豐厚的家產。誰知素來和善的“嶽父嶽母”竟然逼獨生女墮胎,“留在家裡養一輩子,也不便宜他”。後女孩在男人的慫恿下卷著為數不少珠寶細軟與他私奔了,再後珠寶銀兩一點點用完了,孩子一個個出生了。

“小嫂子,已經做得早飯了嗎?”輕佻的聲音。昨天傍晚來過的大爺又來了,換了件寶藍色的長袍,料子是好的,隻是沒熨過,配上獐頭鼠目的眉眼,顯得格外猥瑣。“梁大爺這麼早就來了。一塊兒用些吧。”母親輕聲應答,卻並不看他。猶豫了一下,利落地拿起灶台上的粗瓷碗盛好麵條,遞到他手中,同時道,“以後這孩子就仰仗您多照顧了。”

那人也不客氣,一會兒功夫,呼呼啦啦將讓秋梨歡喜了一早上的食物全吃光了。一邊吃,還一邊咂嘴,稱讚道:“小嫂子的手藝真好,這樣的粗食兒,也做得有滋有味。”時而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母親,時而眼珠滴溜溜地亂轉。母親的臉上硬擠出一絲笑來,眼睛卻濕潤了,親自給秋梨擦了臉和手,將秋梨編好的小辮慢慢解開,又仔細地編好,口中不停地叨念著:“要乾淨、要勤快、要聽主子的話,學會照顧自己……”

隨著母親的話音,大顆滾燙的熱淚滴到秋梨頭上。這時,秋梨才將昨晚偷聽到的隻言片語聯係起來,“輸了銀子”、“白紙黑字地寫著”、“死契”、“明早兒來領人”……突然想明白,自己這是被父親賣了,可能永遠見不到母親和哥哥了,也嚶嚶地哭了起來。

“我苦命的兒啊,今天還是你的生日。”母親將鍋中剩下的唯一一根麵條,用頭已磨損的木筷子挑到秋梨口中,眼淚像一粒粒晶瑩地珍珠,在晨光中閃爍著,成串地落下。“作孽啊。”賽活驢的小媳婦兒抹著淚說。其他人都無言地沉默著,這樣的事情已經見的太多,不是——早就料到了麼。

“乙未年六月初十。”秋梨被梁大爺帶出門後,母親墊著小腳追上來,喊道。母親的腳纖小周正,是真正的三寸金蓮,平日走起路來,不急不緩地邁著碎步,姿態婀娜,如弱柳扶風,又仿佛真的是一朵白蓮浮於洛水之上。

“可惜跑不快。”秋梨看著母親漸漸變小的身影,想,終於找出一件可以感謝父親的事情。本來她也是要纏足的,父親卻搬出梁啟超的《天足論》,尋隙與母親打了幾架,終於拖到了現在。秋梨充分懷疑懷疑父親的動機,同時懷疑父親是否讀過“天足論”(家中是沒一本書的),甚至懷疑父親是否識字。

兄妹三人識得的字和詩詞都是母親一邊乾活一邊教的。“若識字,當個先生、替彆人寫寫書信都是賺錢的。”秋梨想,便更用心地學習。在這方麵秋梨是有天賦的,母親一麵為此為得,一麵又告誡秋梨“女子的聰明和才情藏起來才是美的”。秋梨不懂,隻知道聽母親的話是沒錯的。

梁大爺似想起什麼,又掉轉頭回去,說“早已有個秋梨了,一年前進的府,要有先來後到”。

“還有彆的名麼?”梁大爺問,皺著眉搖頭,矜著架勢,更像位大爺了。

“小碗。”母親恭敬地垂首答。

“小碗兒”是秋梨一直非常痛恨的小名,父親起的,本意取個賤名好養活。誰知日子一天過得不如一天,父親的脾氣越來越壞,常譏諷她是賠錢貨,告誡她不要貪吃。

“婉約的婉。”母親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婉,順也。”

“好名字。”這位梁大爺明顯識字不多,敷衍地應承著,卻多說不出來什麼。話就此結了。

“乙未年六月初十,你的八字麼?有什麼用呢?”直到母親的身影終於消失不見,梁大爺才大聲地譏諷,壞笑著對秋梨說:“你的姻緣得聽主子的,由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