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出胡同,就見一輛驢車已等在外麵。“怕是離家很遠了。”唐小婉悲傷地想。小小的人兒卻右手壓在左手外放在右腰處,同時左腳向後退小半步,膝蓋微蹲,上半身微微前傾,做點頭狀,向車夫行了個規範地斂衽禮。
“好俊的閨女。”車把式高興地稱讚著,伸手將唐小婉抱到車上,轉頭埋怨梁大爺道,“怎麼去了這許久?”梁大爺嗬嗬笑了兩聲,卻不應話。
閒話不表,路過天橋,由正陽門進了內城,驢車一路向西北方向駛去。城裡的店鋪一家家開了門,街上商販、行人逐漸多了起來,吆喝聲、寒暄聲、討價還價聲……糅雜在一起,偌大的北京城像壺架在火上的水,慢慢沸騰了起來。
“得兒駕。”又一輛騾車超了過去,車箭磨合,留下一串串清脆的聲響,像極了“單皮”在“放絲鞭”。“老驢破車,小心貪大發了。”梁大爺嗤笑著說。驢車本就行的慢,一路上又上下了幾個人,就更慢了。“天還早,趕著投胎麼?”車把式僵著臉頂了回去。一時車內無話。
唐小婉一路上話不多。自幼跟隨父母輾轉各地,生活雖貧苦,卻見過些世麵。此時,更是乖巧地坐在梁大爺膝上,安靜地看街景兒,間或見到洋車洋人時,覺得稀奇亦不發一言。
車上的人漸漸多了,漸漸少了,最後又隻剩下車把式、梁大爺和唐小婉三人。“要講規矩的”“不願意你早說啊”……唐小婉靜靜地聽著二人爭論,知道是在討價還價,眼見著路邊的建築越來越“貴氣”起來。
母親說過建築和人一樣是有等級的,有貧富之分,又有富貴之分。配姻緣講究“門當戶對”,“門當”指的是大門兩側的門墩,文官門前是方形的石墩,武官門前是圓形的石鼓;“戶對”則是指門楣上的木雕或門楣兩側的磚雕,2個、4個、6個、8個,成雙出現,地位越高戶對越多,“9”是至尊數,皇宮才能用九個戶對。一路上看著想著倒也不無聊。
驢車停下來時,眼前宅院的大門剛打開,身著深藍色大褂的仆人斥責著攆走門前的乞丐,見到梁大爺時,兩人遠遠地微屈膝,右手未觸著地,互相行了個禮。
“是這裡了麼?”唐小婉也忙跳下車跟著行禮,低頭想,“進深六尺,四個戶對,圓形門墩,定是三品文官。主人怕不是非常寬厚。”憂慮著仔細聽車把式和梁大爺的話,才知道是“杞人憂天”。原來梁大爺變著法的壓價惹惱了車把式,竟將二人扔在道上了。
跟著梁大爺跌跌撞撞地走了很久,才在一處氣派非凡的府邸前停下。一眼望去,院牆高聳,正門緊閉。大門廣五間,啟門三,雕梁畫棟,獸首大門漆成朱紅色,每門金釘橫七豎九共六十有三,門前蹲著兩個大石獅子,獅子頭上的卷毛疙瘩有十幾排之多。
一乾人等皆在東西兩個角門出入,角門前坐十幾個人應是接來送往的仆人,衣著亦十分華麗,遠遠已經看見梁大爺和唐小婉,卻不理他們。唐小婉被震懾住了,有限的知識完全不夠用,隻驚歎著“莫不是到了皇宮”,覺得自己愈發渺小起來。
抬頭望去,門上有一匾,上書六個大字。“敕造敬親王府”唐小婉低聲念道。梁大爺驚異地打量了一下她,人已經隨同那十幾個仆役跪在了地上,一時間“給琪貝勒請安”的聲音此起彼伏。驚惶極了的她也有樣學樣地跪了下來,隻聽得頭頂上傳來一聲嗤笑,知道許是自己做錯了。回過神時,隻看見一個著白蟒箭袖的背影鑽入轎中。
此後更加謹慎小心,一路上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在梁大爺身後,聽見有人道“梁二,又帶新丫頭回來了”,就停下來行禮,等他們寒暄完再走,倒也再沒出什麼醜。
到了回事的地方,梁大爺諂媚地請托兩位十三四歲的公公幫忙通稟一聲,卻被一句“管事大人正忙”擋了回來。小牛眼的公公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打量了一番梁大爺,斜睨著眼說:“今兒是什麼日子啊,竟將一年見一次天日的袍子都穿了出來。”薄唇的立刻低笑起來,附和道:“拉完屎也要舔舔手指頭,這錢都攢著帶進棺材麼?”。
唐小婉聽明白了,“這是要錢呢。”梁大爺卻沒聽見似地,隻是恭敬地立著,氣得二位公公直瞪眼。唐小婉也隻好跟著等,三伏天,站的筆直,垂首,眼睛隻盯著腳尖,一動不動地等。一個多時辰過去了,衣服被汗水濕透,正懷疑自己會不會變成石頭時,聽見屋裡有人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道,“是梁二回來了麼?”
“回二管事的話,正要通報呢。”兩位公公立刻異口同聲地說。梁大爺也忙說,“小的辦完差回來了。”
二管事申字臉,四十歲左右,戴著涅藍的頂戴與花翎,見了他們也沒多說什麼,簡單問了問家裡的情況,見唐小婉應答尚算得體,就差小太監去請“大管事的”。又等了許久,大管事的才來。
大管事方臉、麵白,也帶著頂戴花翎,頂戴是亮藍色的。進屋時臉色不是很好,對唐小婉似不太滿意,說她“隻有六歲的樣子”,又說“二管事的看著好,必然有可取之處”。聽梁大爺介紹是識字的,就讓唐小婉隨便背點什麼。唐小婉想了想,便背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