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經，仔細聽，早早起，出閨門，燒茶湯，敬雙親，勤梳洗，愛乾淨，

學針線，莫懶身，父母罵，莫作聲，哥嫂前，請教訓，火燭事，要小心，

……”

聲音清脆動聽，猶如珠落玉盤，八百多字的《女兒經》，一氣嗬成，流利背完。兩位管事聽了皆點了點頭。

大管事的又問：“會作詩麼？”唐小婉三歲已能賦詩，正欲答“是”，頭已微點了一下。記起母親曾告誡“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想自己不過是個丫鬟，就忙搖頭說，“隻是跟著母親學了幾個字。”

二管事立刻笑著說“八歲的娃娃，已是不錯了。”大管事又問了問家裡的情況，知道全家剛搬到京城不久，父親輸了錢才被賣過來，表情和悅了不少，點頭說，“送蘇嬤嬤那兒教養吧！”離去時，又突然轉頭對唐小婉說：“行高於人，眾必非之。娃娃，慧極必傷啊。”

知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與“行高於人，眾必非之”皆出自三國魏人李康的《運命論》，唐小婉聽了大管事的贈言，訝異地抬頭望他，想麵前的人莫非火眼金睛，連她想什麼都知道，忙跪下亦發恭敬地行了個大禮，學梁大爺的話，答了聲“奴才謹記”。

見大管事點點頭離開，仍不敢起身，直到二管事說“起來吧”，瞥見梁大爺點頭，才站了起來。二管事似乎和善很多，訓誡了唐小婉幾句話，末了笑著對她說：“從此王府就是你的家了，隻要對主子忠心，誰欺負你來找我，我定重重罰他。”唐小婉忙千恩萬謝地跪下，極恭敬地叩拜了幾下。

小牛眼的太監領著唐小婉出來時，薄唇的太監聽說領去蘇嬤嬤處，撇嘴說，“丫頭，你好造化。”小牛眼的太監忙扯了扯他的袖子說：“姑娘聰明著呢，記性也好，得了管事的看重，咱們看著也高興。”薄唇的才說，“姑娘好造化，咱們跟著高興。”唐小婉初來乍到聽不大懂他們的話，隱約知道自己交了好運。

去見蘇嬤嬤的路上，唐小婉輕鬆了很多，偷眼打量路過的地方，發現王府大到驚人，也氣派到驚人。小牛眼的太監一路上話很多，告訴唐小婉他叫“小祥子”，以後要互相多照應了，又告訴她見到蘇嬤嬤要叫“姑姑”，蘇嬤嬤是大貝勒的乳母，在府中地位崇高，性格又和善，唐小婉跟著她可算是有福，最重要的是，跟著蘇嬤嬤，以後極可能成為主子身邊的婦差，至少不會當粗使丫頭。唐小婉聽著也高興，有些感謝造化、大管事和二管事了。

是太高興了吧，初見蘇嬤嬤，唐小婉就出了醜——呆望著蘇嬤嬤忘記行禮，說不出話來。蘇嬤嬤比唐小婉想像的年輕，年齡應與母親差不多。月白色的瓜子臉，尖尖的下頦象白蓮花瓣似的，最美的是那雙眼，眼長，眼尾略彎，眼睛水汪汪的，睫毛又密又長，與母親的眼睛極像。“隻看眼睛，像看母親一樣。”唐小婉在心中滿足地歎息道。

“想什麼呢？”蘇嬤嬤見狀，板起臉來問道。唐小婉知道這樣不對，卻對蘇嬤嬤有莫名的親近感，並不畏懼她，癡癡地說，“姑姑，好美啊！”蘇嬤嬤竟也是喜歡她的，笑著對小祥子說，“大管事的二管事的，怎麼派了個癡兒給我。可憐見的，也就我肯收了她吧。”小祥子忙附和道，“以後定是要蘇嬤嬤費心了。”

跟著蘇嬤嬤學規矩，夢一樣過了一個多月，唐小婉聽見府裡人議論什麼，“八國聯軍的事兒還沒完，朝廷被迫簽訂了《辛醜條約》，賠償各國軍費4億5000萬兩白銀”，“我們拆除沿海的炮台，那八國卻在鐵路沿線駐兵”，“還要在北京劃使館界，不準中國人住，肅王府可巧兒就在使館界內，也得遷”……你一言我一語竟將喪權辱國的條約拚湊了個七七八八。

就是那天晚上，唐小婉入府後第一次聽到了“家”的消息。

“我一遠方親戚和她住一院兒，今兒他媳婦來借錢時說的。”夜已深了，唐小婉一覺醒來，看見蘇嬤嬤與李嬤嬤正盤坐在炕上說話。唐小婉的眼睛大，睡覺時不能完全闔上，所以沒人發現她醒了。李嬤嬤用下顎指了指她，道，“父親賣了她後，贏了錢又中了彩票，招了人紅眼，被”停下話來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繼續說，“據說有個二哥，聽到消息就去報仇了，八九歲的娃娃楞捅死一個，捅傷一個，自己也下落不明。”

邊說邊看向唐小婉，說二哥的語氣是敬畏的，看她的眼神倒帶著防備，似乎唐小婉隨時會衝過來捅她幾刀。蘇嬤嬤似也發覺了，不著痕跡地說，“可憐的孩子。”“是啊”李嬤嬤接話道，“母親被梁二那小子拐到家裡汙了，哭鬨了幾天，聽說丈夫死了就認了，回家接大兒子，誰知她不在的幾天跟著兩個戲子走了。家破人亡啊。”蘇嬤嬤又道了聲“可憐，越看越像我沒福氣的女兒”，再三請托李嬤嬤“莫再告訴旁人”。

隨後兩個人歎了會兒氣，又漫無邊際地嘮了些閒話。“買呂宋票劃算，五角錢一張，頭獎是三萬塊銀元”之類的，唐小婉完全聽不進去，腦中隻盤旋著一句話“家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