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呆瓜,還不趕緊乾活。”蘇嬤嬤拿起針線板子,輕輕敲了一下唐小婉的頭,嗔笑著搶過唐小婉手中的荷包,黑土布上繡蝴蝶蓮花,取意“幸福連年”(蝴蝶為滿族吉祥物,寓意幸福美滿),邊看邊指點道:“針腳太大了,這裡歪了……”複又心情極好地歪著頭問,“這麼醜的荷包,小婉要送給誰啊?”旋即補上一句,“一定送不出去。”
“氣死人了,姑姑的心情好的可恨了。”唐小婉恨恨地想。這是她第一次繡荷包,吃了苦,也用了心,聽不得彆人說不好。“送冬兒,冬兒最好了。”唐小婉嘟起粉紅的小嘴,氣鼓鼓地答道。冬兒也是府裡的丫鬟,比唐小婉大一個月,也早進府一個月,由一個身份低些、性格綿軟的嬤嬤教養,性格開朗直爽,與唐小婉處的極好。
“那可不行喲,荷包要送男孩子。男孩兒收了荷包後就會對小婉好。”姑姑又笑著說。“是麼?”唐小婉抬起頭,看著姑姑還是笑嘻嘻的,也不知是真的,還是拿自己取樂,疑惑著決定,“還是寧肯信其有吧”。
於是荷包繡好後,唐小婉就到處溜達著找送荷包的人。府裡的太監不行,姑姑說他們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侍衛哥哥也不行,他們很多人都有好看的荷包了,少主人們的伴讀唐小婉也識得幾個,“他們總欺負我,扯我的小辮兒。”唐小婉想起新仇舊恨,用力地搖搖頭,發覺荷包可能真的送不出去了。
被紮紅的手似乎依然隱隱作痛,想著初學女紅的艱辛,不覺坐在後花園背人處唉聲歎氣起來。假山後她很豪氣地讓給穿白衣服的貝勒了,“他是那麼傷心。”唐小婉想。直到聽見牆邊傳來悉悉索索奇怪的聲音,好奇地走過去才發現草後竟然有個不大的狗洞,片刻一個蓬頭垢麵的男孩從狗洞中鑽了進來,嘴裡還不停地叨念著“糟了,糟了,今兒玩的太晚了。”
“站住。”唐小婉叉著腰喊住正要快跑著離去的男孩兒,看著剛剛發現她的男孩疑惑地望著自己,一時竟想不起為什麼喊住他。“那個……那個,荷包送你。”唐小婉把荷包硬塞到男孩兒手中,怕他不要,又舉起千瘡百孔的手,鄭重地聲明道,“我繡的很辛苦的。”到這時才看清男孩的樣子,較普通人家稍好些的衣著。“是個伴讀吧。真俊啊!”唐小婉暗暗地想,音量也逐漸變小了,最後隻變成含混的喃喃之語“很辛苦的”。
“我收下了你可不要後悔啊!”男孩兒將醜醜的荷包係在腰帶上,揮揮手,飛快地跑了。“後悔?”唐小婉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大搖大擺地回姑姑處顯擺去了。翌日早上從睡夢中驚醒,才想到後悔的理由,“他不會是女孩兒吧?長得那麼好看。”
事實證明,唐小婉多慮了,臟兮兮的男孩竟然是老敬親王的長孫——愛新覺羅·應天——天貝勒。而唐小婉正是因為這一麵之緣,幾天後被要去了做貼身丫頭。這於王府是極少見的,按理說王府未來繼承人的貼身丫頭應該是各位福晉會同長史、管事、嬤嬤共同商議決定的,應是相貌、品德、才能各方麵都是百裡挑一的。
“至少更年長些。”初時天貝勒的生母大福晉是不同意的。唐小婉隻有八歲,人又長得小,看著都奇怪“究竟是她照顧天貝勒,還是天貝勒照顧她。”做母親的終拗不過孩子,最後還是將唐小婉與了天貝勒。說來也奇怪,自己的孩子自己是最清楚的,天貝勒性格隨和也善變,沒在什麼事情上較真過,偏偏這件事犯了執著。
大福晉原還有些悵然,“是不是孩子大了知道男女之情了?”看見唐小婉小土豆一般的個頭,一會兒因為天貝勒“小碗兒,小碗兒,裝飯不多,脾氣不小”地氣人惱了,一會兒又因為他遞來了什麼稀奇物事兒,或僅僅是一塊糕點、幾句話就好了,倒也為王府增添了許多歡樂,就想是自己多慮了。
“兩個孩子可能是有些緣分吧。”這麼想著找人一算,八字竟真是合的。“相輔相生,互為貴人。”愛研究些命理、迷些鬼神之事的弟弟宏晝也搖頭晃腦地說。大福晉想想覺得兒子溜出去玩的次數少了,讀書更認真了,更聰明懂事了,身體也更結實了……好像唐小婉真帶來、還將帶來無窮的好處,就待她也與彆人不同了。
單從這件事兒就可看出,世間的事情怕的就是一個“想”字,想著想著就添枝加葉和本來麵目不同了。
花開並蒂,各表一枝,蘇嬤嬤那邊就沒這麼幸運了。府裡的一個首領太監仗著主子寵愛硬討了蘇嬤嬤對食。“姑姑”聽到消息時絕望的樣子唐小婉一輩子也忘不了,像失足落水的人拚命地向水麵伸出雙手,卻什麼也抓不到,隻能慢慢沉入湖底。多少年後,清王朝已覆滅,接替它的民國也不在了,唐小婉想起這事,仍會恨恨地說“王爺老爺給人立規矩,怎知這些人才是最沒規矩的”。少有地尖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