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邊這碟桂花糖熟芥看起來不起眼,選用的是通縣種植的“兩道眉”芥菜頭,每個在二兩半到三兩之間,將芥菜頭衝洗乾淨,保存在鹹湯中(所選用的鹹湯必須是老湯,逐年保存下來的);芥菜頭中加入白糖、桂花,用文火燜煮3小時以上,完全煮透後,撈出晾涼即成。據說慈禧太後老佛爺吃到時也大加讚賞。
拿起銀鑲牙箸,看著食物的盛器——青花細瓷薄胎碗碟,器形紋飾優美、胎體潔白堅硬、胎釉精細、青花鮮豔……皆是康熙官窯的上上佳品。“又是一重逾越。”
環顧四周,清一色宮廷造辦處製造的紅木家具,紋著寓意吉祥的圖案,鑲嵌著各色玉石、螺鈿、珊瑚、牙、角、獸骨、琺琅、瓷板、金屬……精雕細琢,工藝高超。臨窗的黑漆描金油的四角平方桌是明朝古董,即使在皇宮、王府也不多見了。
這是天貝勒的臥房。不知那日之後是否一直呆在這裡?王爺怎麼會同意?回想起王爺知道這身軀的主人被人□□、辱沒了門庭,滿臉鐵青、咬牙切齒的樣子,不禁偷偷抬眼端詳麵前的人,“他又承擔了多少壓力?”
“怨我麼?”抬眼,恍然。怨嗎?侯門裡麵,奴才的命比紙片兒還輕,何況貞潔?不怨嗎?身還在痛,心也在痛。
當日,張承良在書房汙了自己,那一刻死的心都有了,可是天貝勒來了。怒不可遏,搏命般地與他扭打在一起,直到王爺親自帶人將他們撕開。原以為奴才也是人,原以為王爺會主持公道,原以為不知要費怎樣的力氣才能阻止眼前的人闖禍……可是——隻換來一句紅顏禍水。
忘了才好。當一切沒發生才好吧?春桃、夏雯、秋梨、冬月……王府裡的佳人如入過江之鯽,今時今日的承良貴為兩廣總督之子,就是向格格提親也必會允了,小小一個唐小婉怎能入他的眼?
搖頭,“不。是小婉的錯。”長了張“招災惹禍”的臉。白淨的瓜子臉,淡水含煙的眉目本是清秀可人的,偏偏左嘴角多一個梨渦,不笑還好,一笑不知怎麼就那樣了,多了三分靈動、一份任性,五六分嫵媚。
“十成十的下賤福薄相。”也許真如秋梨所說。過去隻覺得她嘴賤刻薄,辜負了一副如花似玉的皮囊。自小最疼唐小婉的蘇嬤嬤去世前,也常常摸著她的臉,歎氣,“這孩子命不好”。仿佛早已預見了她餘生的多災多難。
當時唐小婉是不認同的,有了貝勒爺的疼惜和護佑,怎會不好?是小婉的錯,一直是她錯了,與人無怨。垂頭,沉默,恍然這房間似乎隻剩下自己,無淚可流。六月天氣,寒徹心扉。
良久,“我們回不去了嗎?”是天貝勒。乾澀的聲音,痛楚的仿佛壓抑了將要決堤的千言萬語。“他還沒走。”頓然安心。生活還得繼續。強撐站起,收拾著餐具。
手中這不起眼的托盤,一般富甲之人或可知道是紫檀木的,隻有貴胄懂行之人才知道這是紫檀木中及稀有珍貴的金絲檀木製品,其切麵上可以看到絲狀的亮晶晶的淡黃色物質排列,若隱若現,如滿天星鬥般,有的極像是瓷器中的兔毫,充滿情趣。
主子有主子的難處。自從老親王過世,敬親王隻得了個禁煙大臣的閒差,盛極一時的敬王府就一天天露了頹勢,可是體麵是不能失的,該是怎樣的排場還要維持怎樣的排場,隻有小婉這樣自幼在府中的大丫頭影綽地知道內情。
王府已經漸漸被掏空了,王爺重新擠進“圈裡”還好,不然這家就要敗了。這件事還要依仗張承良的父親張耀宗的斡旋,畢竟是攝政王眼裡的紅人。
“是張承良該死。”銀牙緊咬,給人若張承良此刻在此,必將撲上去、飲其血啖其肉的錯覺。
怎麼會變成這樣?還記得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傻大個兒,眉眼狹長,氣質倔強。衣著顯然是刻意收拾過,嶄新的衣服過時的式樣反而更彰顯出父親剛剛升到京中任職的身份。一切在王府中都顯得那麼生硬,又那麼與眾不同。
天貝勒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小婉,再看了看引路進來的小廝,笑道“張兄定是分的清五穀的了。”引得小婉清脆的大笑起來。
天貝勒剛剛在田先生那吃了癟,被怒斥為“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這本是先生迂腐不通——堂堂的貝勒爺隻需讀聖賢書即可,將來貨於帝王。可是自小天資聰穎,聽慣了稱讚奉承的天貝勒卻難免有些不快。
“嗯,一定是個好把式。”小婉俏皮的接話。兩個人直盯著張承良久經風吹日曬的黑紅臉龐笑個不停,直將他笑的羞憤難當、手足無措,才結束這個小遊戲,奉上茶水零食,閒坐著說話。
原本隻是為王爺一句鄭重的“好好相處”不平,落落他的威風。從大人的言語中多少聽了些,張承良的父親不過是個市井無賴而已,騙了婚混上一官半職,又多方鑽營與王府拉上了關係,得了王爺的器重,幾經提攜,竟乘上了運勢發達起來,少主子也要和張承良多親近了。
後來才知道,那一年,愛新覺羅•應天十一歲、小婉十歲、張承良九歲。細論起來,倒是他們聯合起來欺負弱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