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親王近幾日心情分外不好,府中人等口耳相傳,不知哪個又要遭殃,若非躲無可躲,皆遠遠地閃了開去,敬親王身邊一時異常冷清。
身處熱鬨榮華的王府,幾杯冷酒下去,竟也生了蕭索之意。想自己的命運,可用“眾人稱羨,甘苦自知”形容。
幼年時,豪門孽子大伯死時無嗣,奉太後懿旨,將自己過繼給他,一下從庶子長子進為長子嫡孫,更得了眾人的寶貝和寵愛。
唯有與親生父母之間的情分日漸淡了,年幼時曾以此為恨,年歲見識增長才漸漸明白了父母的苦心和無奈。
祖父去世後,襲親王爵位,成為第二代敬親王,風光一時。唯皇城圈裡德人才知道沒有實權的王爺遠不如一個封疆大吏,隻是帶著頂光鮮的帽子而已。
光緒帝駕崩時,原以為來了機運,想自己風度翩翩、頗具才能,在皇族近支溥字輩中又年齡居長,這帝位定是自己的。誰知老佛爺竟選了醇親王載灃之子溥儀一個三歲幼娃繼位,唯留自己被世人嘲笑。
心情鬱結,日久生疾,卻成了他人茶餘飯後的笑柄談資。據傳,某宗室近親私下嘲笑他:“這是患的心病啊,恐非石膏一斤、知母八兩不可。”馬上有人接話道:“哪裡,隻須皇帝一個、江山一座足矣。”
“哼哼。”敬親王不禁冷笑。隻怪當年自己年輕氣盛,不懂隱藏鋒芒。小皇帝繼位後,為醇親王一係疑忌,一直未能躋身於權力中樞,如今隻當著個掛名的禁煙大臣。
眾人隻羨慕自己繼承了敬親王府的龐大家業,安享榮華。誰知豪門枯榮不過朝夕之間,再不落個實差,這家怕是要敗了。因此才老下臉請求張耀宗從中斡旋。
當年在自己麵前狗一般搖著尾巴的人竟也成了人物——兩廣總督、攝政王(醇親王載灃)麵前的紅人。情勢變更,自己反倒要察言觀色、奉承著他了。
早知道這廝是有肉搖尾、無肉呲牙的中山狼,不知祖父為何格外器重?
原希望應天與其子承良好好相處,落個世代親厚的名聲,可以互相照應。誰知張承良那畜生竟汙了應天房裡的丫頭小婉。
當日情景依然記憶猶新,桌椅翻落、床鋪淩亂,唐小婉扯著被披頭散發地縮在床頭一角,露出的臉青紫紅腫,幾乎看不出本來的摸樣,應天和承良倒在地上扭打成一團。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何況應天對唐小婉的那點點心思瞎子都看得出。
怎能不氣?怒斥了二人後,審時度勢,隻有將小婉那丫頭趕出府才是上策。誰知那丫頭尋死覓活、懸梁自儘,應天那小畜生竟然不惜父子反目也要留下她,更接到自己房中親自照顧。
最氣人的還是張耀宗,孩子年紀尚輕不懂事便罷了,他至少應略表歉意吧。誰知他竟完全沒責罰張承良,幾日官場往來中,依然趾高氣昂、盛氣淩人。
“奴大欺主啊……!”假嗓,反二黃。
半醉間,想起當下最紅的青衣秋蓮,唱功紮實,扮相俊俏,鉤、柔、白、瘦的蘭花指,微露不露的寸許玉腕……
日子還是一如往常地流逝著。飯照吃,酒照喝,該請安的請安,愛遛鳥的遛鳥。
小婉的身體已無大礙,天貝勒依然寶貝她,隻是言行中多了點誰也碰不得的忌諱。這都是閒話。
貴人事忙的兩廣總督張耀宗終於還是來了府上一趟,氣定神閒地表達了兩個意思:
一是承良年幼無知,做了失體麵的事情,望王爺看在他的名字還是老親王賜的的麵子上多多海涵。這責罰還是有的,恨他浪蕩生事,已經打發到九門提督手下曆練去了;
另一是王爺吩咐的事情有諸多難處,內情複雜,裡麵的彎彎繞繞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與外人解釋清楚的,他這個兩廣總督、所謂的紅人也有心無力,還請王爺耐心,靜待良機。
張耀宗來去匆匆的拜訪,令王府裡的人吃了雞血似的興奮起來。福晉是大家閨秀向來端莊,沒有多說什麼,隻是低歎了一句“世態炎涼”。
五個庶福晉說來也都是名門之後,但性格各有不同,都或多或少地表達了不滿。
尤其是六福晉年輕氣盛,父親又是驍騎尉,自幼粗野慣了,氣得跳腳、破口大罵,“這不是和咱們掉腰子(耍花招)嗎?狗吃屎還知道搖尾巴呢,張耀宗連狗都不如。”在府中傳為笑談。
連唯一的一個妾韋氏,平日裡悶葫蘆似的人也搖頭說不妥。
底下人見主子如此,自是同仇敵愾,紛紛指責張耀宗忘恩負義。王府裡多的是一句話剮下二兩肉的主,得了明目張膽罵人的便利,說出的話更是難聽。可唾沫畢竟淹不死人,該風光的依然風光,生氣的自然也是白白生氣。
人前說“在九門提督手下當官有什麼不起,我們天貝勒不能去嗎?是不屑去。”私下裡誰都明白“天貝勒要去了,職位定不如張承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