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麵主子說:“誰是外人?這天下都是咱們愛新覺羅氏的。”關係鐵磁的之間才嗟歎句大不敬的,“落毛的鳳凰不如雞。”
王爺失了勢,仆人也跟著矮上三分,日子過得憋氣。最該生氣的婉兒倒像沒聽到似地不置一詞,天貝勒乍聽到時臉色鐵青了一天,最有資格發火的敬親王沒事兒人似地,日子過得分外逍遙自在了。
敬王爺近日添了個愛好——捧角兒。角兒是京劇名角秋棠,扮相秀美,唱腔清新,女人都沒有他那種女人味兒。時下的北京城沒人能紅過他,捧的人多了去了。
一如他絕色的姿容,秋棠的冷清在京城也是聞名的。
見到王孫貴族也不見他奴顏媚骨,見到豪商富賈不見他阿諛奉承,見到地痞惡霸不見他驚懼慌亂,見到溜進戲園子蹭戲的人也不見他厭棄鄙視……仿佛這人世間的事兒沒一件在他心裡的。
說來也怪,秋棠本不是個圓滑世故、左右逢源的。萬兩白銀,王爺大臣們也會動心的寶貝放在眼前,人依舊是淡淡的,波瀾不興。
偏偏讓人心裡記掛著,想放在心間、手心寵著、捧著,恨不得將全世界的寶貝都捧到他麵前,隻討他一個高興,一抹淡淡的笑顏,然後驚為天人。
爺捧自然要比那些凡夫俗子高段些。一般人捧角兒,也就跟著聽聽戲、喝喝彩。
往台上扔銀角子有,到了戲園子門口先問秋棠唱不唱,一聽秋棠晚上沒戲扭頭走人的有。這都算不得什麼。
捧角兒本來就是富商官員、皇親國戚出彩兒的事兒,包購戲票的有,開堂會請到家裡連唱多天的有,差人哄堂喝彩的有,撰文頌揚的有……據說一個山西富商一次贈與的禮金就高達白銀一萬兩。
敬王爺捧角兒,是秋棠的戲每場必到,千金之軀可以不吃飯、不睡覺,風雨不誤,台上的人笑了他也麵有喜色,台上的人顰眉他也痛惜不已,兩個字“癡迷”。
隻是不知究竟是台上的“俏佳人”迷住了台下的“濁公子”,還是台下的“濁公子”迷住了台上的“俏佳人”?
王爺本就風度翩翩、擅長辭令,喜愛秋棠更是發乎於情、止乎於禮。知道秋棠自小學戲、迷戲,便千方百計倒騰到一套宮裡製的戲服和頭麵,且不說金絲銀線、寶石瑪瑙用了多少,單單刺繡部分就花了宮裡十個繡工大半年的時間,是有錢買不到的寶物。
想秋棠必是感激的吧,那樣清冷的一個人兒,見到王爺時臉上也不自覺地露出幾分喜色。依舊矜持著不多說話,隻是破了慣例,時常來王府走動,教貝勒格格幾句唱詞,興致來時還會與王爺配合著唱上一段。
福晉們也喜歡他,俏生生的一個人兒看著就賞心悅目,王爺對他用心,總好過將心思留在花街柳巷那些窯姐身上。
捧角兒本就是件風雅、彰顯身份的事兒,食不飽穿不暖的窮人、營營役役地庸俗小人自然沒這份閒情逸致。
況且捧角兒最重要是個“捧”字——捏在手裡怕碎了,含在手裡怕化了,最最恰當地就是捧在手上,喜愛是有的卻不能放在心尖兒,觀賞著足矣卻不能褻玩,否則就下流低賤了。
府中熱鬨祥和了沒多久。敬王爺又換了個不足為外人道的愛好——裝乞丐喝茶。
是貴族中新興起來的一套玩意兒。先乘上轎子兜兜轉轉地來到城外郊區,換下自己體麵的衣服或官服,換上邋遢破爛的乞丐服。
一群人等聚在一起喝喝茶、吃吃點心,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大到國家大事,小到誰誰又納了美貌的小妾、哪家姑娘未出閣就壞了身子……
——沒事兒閒剔牙、調侃些有的沒的,待時間差不多了,再梳洗一番,換上自己的衣服打道回府,一天過得倒也緊張充實。
這原本比遛鳥、鬥蟋蟀、集古董那些傾家蕩產的嗜好好了許多。茶館是好茶館,雕梁畫棟、紅磚碧瓦,茶是好茶,西湖龍井、雨後毛尖……倒也沒失了身份。就是上不得台麵,遮遮掩掩為之,不如捧角兒時快意。
本來也沒指望爺的心思哪個身上停多久,這變化太驟然就令人揣度了。打聽了許久,才知道秋棠已經被朝中極有實權的酆親王包了,怪不得前段時間停戲一個月。隻是不知是敬親王厭了,還是秋棠先擇了高枝兒。
不過以色事人總沒有好下場。過去的秋棠金貴是因為他是自己的,或者說誰的也不是,所以人人都爭相捧著;現在秋棠金貴,是因為鄷親王稀罕他、捧著他,彆人也自然給些麵子。卻不知待這股子新鮮勁兒過了,他要如何收場?
昨日“九爺府”的小六子隨他們主子去戲園子時,還聽著王爺貝勒們議論呢,什麼“水路不走走旱路”,“總不如女人那話好”,說得醃臢著呢。
昱貝子年紀小不懂人事,問題了句“男人和男人怎麼做?”立時惹得一陣哄堂大笑。立馬有王爺用拇指與食指圈了個圈,另一隻手的中指在圈中來回捅了幾下。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秋棠在台上怕也是看見了,小六子在遠處候著看不清神態,隻聽得唱的更加揪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