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鑒明隨周幼度一路進府,分花拂柳,晚春景致,天色明澄。那戲台搭在水中央,對麵座無虛席,均是天啟貴族,卻以女子居多。方鑒明未看清各人麵孔,先聞一陣脂粉氣撲麵而來。眾人見是駙馬爺到了,俱站起行禮,一時叮叮當當金釵步搖晃動之聲不絕。方鑒明微笑回禮,好幾個貴女見他一張天神似的臉望將過來,均覺害羞。方鑒明見眾女年紀不大,花容月貌,不知道是為了惟允而來,還是周幼度?他又定神看了看主席位置,大步過去向太子問好。小小惟允連忙向姑父回禮。方鑒明見惟允身旁椅背上掛著一方淡雅絲巾,知是海市之座,問,“台上所唱劇目是?”周幼度回答說,“是南粵名劇《帝女花》。”方鑒明側耳細聽台上所唱粵語,花旦道,“父王,我望你速賜紅羅,願我死後九轉輪回,來世再托生為父王之女,駙馬之妻,於願足矣!”歎了口氣,這是誰點的劇目?是馬屁拍到了馬背上?海市當然不願意看。於是問惟允,“太傅呢?”“老師說坐太久腿不舒服,離席逛逛。”方鑒明點點頭,離席去尋海市。
方鑒明在黃泉關多年,見慣漫天黃沙,這武鄉侯府花園雖在天啟,卻複刻的是江南景色,一派歲月靜好,不由得放慢腳步,細細欣賞。一時不覺走遠了,已離戲台水榭相隔幾重月門,到了幽靜之處。他見前方一紅磚灰瓦的所在,房舍甚小,一看便知隻是花園供人休息之處。於是大膽推門而進,隻聞一室清香,轉角處花口瓷瓶中均養著白色薑花,寥寥幾件簡單家具,茶幾座椅,卻亦是古物。方鑒明甚是喜歡此處,於是挑了一張椅背鑲著大理石的紅木燈掛椅坐下。
忽聽珠簾被挽起之聲,一把熟悉的女聲說道,“太傅請先在此處歇息一下,玉苒去把衣裳取來,再服侍太傅換上。”方鑒明側耳細聽,一雙腳步聲匆匆出了門,另一雙腳步聲,伴著手杖柱地之聲,卻往自己所在之處靠近。他大喜過望,連忙站起來,果然進來的是海市!隻見她身上隻穿了雪白中衣襦裙,臉容一如當年純美無暇,外人見了,定然猜不到這是當朝太傅!方鑒明見久彆多年,玉人無恙,心裡十二萬分激動,一個箭步過去,把前門鎖上。海市見他如此,眼神閃爍不定,拄著方竹手杖,往椅子上坐下。隻覺那椅背椅座溫熱猶存,海市知道是方鑒明的體溫,一時又躊躇起來,坐直了背,抱住雙肩。
“駙馬爺好久不見。”海市望著方鑒明身後的薑花,說了這麼一句。方鑒明知道二人身份地位,能單獨相處的機會屈指可數,不跟她說客套話,“海市,你在宮中,過得可好?”海市望著牆上一幅山水畫,道,“駙馬爺昨日不是到過了鳳梧宮?我一介越州海邊平民,目下的生活,是在家鄉想都不敢想的。”方鑒明明知自己沒有質問她的資格,但還是要問出口,“你身子可大好了?我知道你小產過,又為陛下擋了一刀?傷的是哪裡?”海市聽他這麼問,竟然笑了,終於直視他的眼眸,“傷的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