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陽高照,天高雲闊。華陽宮的侍從上棠花齋傳信,秋香原上的馬球場打整好了。
李從玉歡天喜地,也要親自上陣打馬球玩,讓人去取月杖和騎裝,背後突然冒出個冷颼颼的聲音。
“不許去,堂堂天子,豈能像個黃口小兒一般瞎玩。”
李從玉一聽見他的聲音,心裡的勁一下子泄了八成,火氣鼓脹了五成。轉過身去,霍俊彥穿著軟鱗甲,邁著公步走來。
大舅舅年過四十五,英姿勃發不減當年,鼻梁高挺,眉目明銳如刀,兩鬢已染上些許霜白,卻並未增添老態,反而加重了鷹視狼顧之氣。
李從玉很怕他。在他眼裡,霍俊彥不僅生得高大長得威嚴,頭頂更是盤旋著一股殺氣,冥冥中使他的身形高大壓迫了數倍。
不光是人,小動物見了他都得繞道走的那種殺氣。
他的感覺並沒有錯。霍俊彥早年出生入死,大大小小打過百場仗,無一敗績,渾身飽浸了沙場上的凜冽肅殺。邊關穩固,功成名就,霍大將軍回歸朝堂,外人眼裡城府深沉鐵腕陰鷙,在府中也不脫戰甲佩刀,走到哪裡,哪裡便寒霜烈烈,殺意蕭蕭。
他一來,棠花齋裡的人都速速趕進小花園。兩個兒子老實巴交站成一排,恭恭敬敬俯首行禮。
霍俊彥瞧也不瞧自己兒子,眼光落在李從玉身上遲遲不動,右手按在腰間佩刀柄上,摩挲了兩下。
李從玉還跟他鬨著脾氣,抖去一身的涼意,彆過頭咬牙切齒道:“就不聽你的。”
說是這麼說,聲音卻微弱了許多。
霍俊彥道:“你與那些毛頭小子一塊玩耍,不成體統不說,萬一磕碰了怎麼辦?”
“那些毛頭小子”都是大殷名門望族權貴世家的公子王孫青年才俊,但霍俊彥很瞧不上,不讓李從玉跟人家一塊玩。
也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配得上他的皇帝外甥。
李從玉自認為不是小孩子了,小時候被舅舅照顧,他尚覺受寵愛,可一長大,這種無微不至的管束就跟掐著他脖子一樣難受。
霍俊彥喚了一個手下,把一張烏漆沉重的匣子交給李從玉,摸了摸下巴,略微不自在道:“前不久襄王世子北伐歸國,送來一件白鳳裘。陛下冬日畏寒,穿著最是合適。”
北伐這種大事,李從玉卻是半點不知情,當即更加不高興,瞪霍俊彥道:“誰要你的東西!燕岐,我們去馬球場。”
燕岐的手剛伸出去,立刻聽話地縮回來,一點不給霍大將軍麵子。
霍俊彥的目光在這年輕人身上停了一下,而後皺眉望向李從玉,歎氣:“舅舅不讓你過去,都是為了你好,那些小子們輕狂,你母親再三叮囑舅舅照顧好……”
李從玉就是不聽。霍子璋笑著打圓場:“從玉,你過去玩馬球,他們還敢不敢認真打了?不都讓著你了。”
李從玉心裡好沒勁。但二舅舅說得似乎有理。皇帝的身份是層鐵殼子,宮裡每次玩什麼,隻要有了他,身邊人就隻會溜須拍馬,沒意思得很。
他帶著燕岐上偏房換衣服。今日天氣太熱,穿著一身雪白的輕裘,直教他喘不上氣。換完衣服,輪到吃藥,李從玉磨磨蹭蹭好半天,要燕岐一勺一勺喂。
自從那天過後,服侍皇帝喝藥這件事就成了燕岐的“欽差”。
為了不讓人認出他,李從玉打算戴上麵帷去看球。麵帷上掛著半人高的簾子,帽頂子上開了個洞,戴帽的內侍笨手笨腳,半天沒幫他戴進去,李從玉心頭火氣一並湧出來,嗬斥道:“沒用的東西,要你們乾什麼!”
燕岐上前一步,拿過內侍手裡的麵帷:“我來。”
他扶著皇帝頭頂的發冠,一下子就套進了。燕岐掀開麵帷,正對上從玉水色瀲灩的眼眸,不禁心思一動,兩手慢吞吞撫過他的發鬢,沿著小巧的蓮瓣臉往下,在下巴邊係帽纓。
溫暖的觸碰讓李從玉滿麵春色,眼波流轉心生一計,衝燕岐勾勾手。
“你知道這個麵帷還有什麼妙用嗎?”
燕岐搖頭,給他係好帽纓。兩鬢邊掛著麵帷,擋去大半身子,更顯得李從玉小巧玲瓏,隻手可握。
皇帝曖昧地笑了笑,道:“你再離我近點。”
燕岐聽話靠近,李從玉忽然放下兩邊紗帷,把他也圈進麵帷裡遮擋住,在臉上飛快啄一下。
一道香風轉瞬即逝,蜻蜓點水的觸碰,燕岐卻想到昨晚翻雲覆雨間的香豔旖旎,霎時鬨了個大紅臉。
李從玉放開他,發出戲弄人得逞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