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岐這回不再開口。自那一次密談過後,許是念著霍俊彥是父親的摯友,他便對霍大將軍保持敬重。
霍俊彥道:“去吧。你今日便到營中去。”
燕岐走後。他又拉著李從玉的手:“從玉,再過幾日,隨舅舅一同出兵北上。”
李從玉怔住:“為何要出兵?”
這很匪夷所思。按照霍俊彥的脾性,找到他後應當是立刻遣送回宮,出哪門子兵。
霍俊彥拿出一疊奏折給他看。李從玉瞄了一行,臉上浮出驚惶的神情,連忙扔下,飛快瞧剩下幾張。越看神色越蒼白。
上一回裴翡北伐收拾了東北國境外的鄰國南昭。現在凱旋不到兩月,北昭兵分三路南下,從定州、鶴州、頌州突襲國界。
“這是昨日到的急報,我已命人快馬傳令子璋,五日後揮師北上,在定州會合。”霍俊彥渾濁的鷹目間肅殺無比,“從玉,不要發呆,你要做個頂天立地的皇帝,無論何時都該波瀾不驚。”
李從玉回神:“三州現今如何?”
霍俊彥:“淪陷。”
李從玉張了張口,耳邊回蕩著那句“波瀾不驚”,立刻整理了思緒:“那、那他們有備而來。”
“豈止是有備而來,”霍俊彥拉著他,“玉兒,過來。”
他像副行屍走肉般任舅舅拉著,走進書房,關上門。霍俊彥從袖中取出一顆殘破的蠟丸,裡頭滾出一顆紙丸,打開皺皺巴巴,放燈上烤火,便浮現出一痕一痕蠟白的筆畫。
是封密信。
密信的內容更加聳人聽聞。
宮中有人告密,皇帝夜裡離宮,霍俊彥不在明都,望陛下斟酌行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李從玉心口猛撞。頭一回發現,他的皇位並不穩當,可以說是危機四伏。倘若這封告密信沒被舅舅截住,他們永遠不會知道內鬼的存在。
密信裡的陛下肯定不是他。放眼當今,能稱得上陛下的,隻有其他三個鄰國的國君。
他的頭疼起來。還是個通敵賣國的內鬼。
霍俊彥微微笑了下,給他斟茶壓驚。李從玉捧著茶盞,望著繚繞的煙氣,卻是心亂如麻。
這種密信,為了保證傳遞信息,通常不會隻發一封。這一封能被他們截住,說明為時已晚,一定還有其他的信送到了。
所以,這就是北昭突然進攻的真相。在他宮裡的內奸,是替北昭皇帝做事的叛徒。到底是誰這麼大膽!
他宮裡的人都是世世代代的大殷子民,跟在皇帝身邊辦差名利雙收,李從玉實在想不明白,北昭的手怎麼會這麼長,又有誰會冒著殺頭的風險通敵。
李從玉腦中一團糟亂。本能感覺,這背後不止一個人。
霍俊彥目光狠厲,望著遠處:“玉兒年輕,朝中那幾個世家不得不提防。”
李從玉靈光一閃:“舅舅是說,蕭趙楊家通敵……豈有此理,他們敢!”
他灌了一口茶水,仔細想了想。他們可能真的敢。
他登基前,先皇膝下有十一個皇子,當中包括這三家女兒所出的皇子。
但現在,哥哥弟弟們都沒有了,隻剩李從玉。這是大舅舅和二舅舅的手筆。
他的舅舅們待他溫柔寵愛,對一切阻擋他的人和事,卻是毫不留情。
這是一筆血仇。
再者,李從玉感覺得到,那三家老臣完全沒把他當個真真正正的皇帝,而隻當他是霍家的符號。沒把他當皇帝,哪裡還談得上忠君。借北昭之力鏟除他跟霍家,他們真的可能做得出來。
這樣一來,國都中有大臣參與通敵一事,買通宮人就很容易了。
李從玉有點明白舅舅帶他出征的用意。不光是要保護他,更是要給他上殘酷卻真實的一課:戰爭。
接下來的五天裡,霍俊彥日日親自教導燕岐兵法。燕岐果然是個將才,不少李從玉聽來都頗費腦筋的陣法戰術,他一點就通。兩人常常暢談一整日,霍俊彥不僅言傳身教,而且常帶燕岐上軍營走動,要他聽完課演示給他看。
學生悟性太高,一向嚴厲的大舅舅竟然沒發過火,天天欣慰地大笑,直歎孺子可教。
他們這般熱火朝天,李從玉自然也不去煩燕岐。白天夜裡一個人待著,他便冥思苦想,到底是誰會出賣他們。
他身邊親近的宮人很少。彩暄?這人雖然偶爾混賬了點,但他應該沒有那麼大狗膽。
燕岐?更加不可能了。
他翻來覆去,把能想起來的宮人一個個猜測了個遍,都覺得沒那膽子。而且紫宸宮裡的奴婢都是大舅舅經手調來的,他信不過自己,但一定信得過舅舅。
一定是他宮裡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