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翡倒很不在意,半蹲在李從玉跟前,打量著他的容貌。
“瘦了。”
李從玉道:“你是誰,我不認得。”
裴翡笑了笑:“真不認得,還是裝不認得?”
他說話很輕佻,總有股紈絝子弟的浮浪。李從玉皺了皺眉頭,不願意搭理。
裴翡道:“從玉,朝廷找了你一個半月,跟我回去。”
李從玉:“不。我要留在這等人。”
“等誰?”裴翡撥了撥他肩上的青絲,斟酌了一下措辭,“鎮國大將軍戰死沙場,霍大公子馬革裹屍,如今舉國哀慟,玉兒也當回去為舅舅儘一份孝心。”
李從玉不明白他的話,但這些話就如刀子一樣在他心上劃。他手臂裡的血脈一下子沸騰起來,胸中有熱流竄動,冒出一股狠勁,緊緊拽住裴翡的領子。
“你說什麼?”他也不知哪裡來的憎恨和憤怒,令他胸腔劇烈地浮動,重重喘息。
李從玉眼眸怒張,緊盯著笑吟吟的裴翡。
“彆這樣看我,又不是我害的他們。”裴翡抓住他的手背,這個時辰還有心思輕輕撫摸,“從玉,要算賬得找北昭人。你的那個男寵……”
李從玉頭又開始疼:“男寵?”
“霍俊彥沒告訴你麼?”裴翡目露驚詫,隨即笑開,“此人生母為北昭麗太後。他通敵賣國,害得大將軍被北昭人伏擊,現今不知去向。”
李從玉脫口而出:“不可能!”
“跟我回去。”裴翡握住他的手,李從玉止不住冷汗發抖,激起裴翡幾分憐愛,“朝臣都在找你,你若不回去,皇位可要便宜那個彈琴的了。”
李從玉不答。紛亂的消息已經衝潰了他的腦海。裴翡令人駕來馬車,把渾渾噩噩的李從玉塞進裡頭,著人嚴加看守,帶著一隊兵馬浩浩蕩蕩進入定州。
才不過兩月,定州城已然大變樣。先前慶賀大將軍凱旋的彩綢燈籠換成了麻衣孝布,千家萬戶自願為鎮國大將軍舉哀。
霍俊彥和霍齊朝的靈柩草草下葬,就埋在定州城外的山崗上。
裴翡請了醫生給李從玉看病,大夫說他患了失心之症,前塵往事都忘光了。
裴翡皺了皺眉:“那還記得起來嗎?”
李從玉自顧自在一旁解連環玩。
大夫歎氣:“全要看天意如何。”
襄王世子麾下初到定州城,斥候便傳令城外有一隊兵馬逡巡,打著故時霍家的旗號。裴翡立刻知道是誰,如今在外的鎮北軍隻有一小股,就是燕岐手下那一支。
風傳霍晏岐乃敵國細作,把鎮國大將軍的情報偷偷遞給了北昭人,害得霍家一夜之間分崩離析。許多鎮北軍對他恨之入骨,隻有當初跟著燕岐一塊攻克城池,打到敵國的那一批鎮北軍不相信,仍舊追隨他。
裴翡不以為意,定州城城牆高厚,那小子縱是天生奇才,也難打進來。
他這是頭一次跟燕岐交鋒,很快就打了自己臉。半夜定州城突然著了大火,慌亂中被人奪了城門,有人將四麵城門大大敞開,外麵的鎮北軍一擁而入。
裴翡連忙率軍對敵,命人嚴密看顧好李從玉。兩軍在定州城中對壘,鎮北軍皆著縞素,燕岐一身素袍騎在戰馬上,麵容蒼白眼眶猩紅,墨黑發絲在烈烈風中飄動。
“把從玉還給我。”
裴翡大笑,拿話譏他:“算算身份,可是該叫你一聲北昭皇子?你我兩國血仇,你害了從玉舅舅,哪裡來的道理向我討他?”
燕岐沉聲道:“把他還給我。”
裴翡眉目一凜:“鎮北叛軍!定州並非無主之地,你敢放肆,不如上前來試試幾條命!”
火光裡,他身前身後弓弩齊張,冷銳鋒芒直逼對麵。鎮北軍絲毫不讓,紛紛亮出劍戟刀槍,形成一道刀劍叢林。
裴翡身後響起個細弱的少年聲:“讓開。”
裴翡訝然:“陛下,你怎麼……”
李從玉撥開軍士,蕭瑟夜風裡,身子顯得清瘦,仿佛能被風吹走。
燕岐雙眸一亮,身下戰馬焦灼地走了幾步:“從玉!”
李從玉盯著他,眼中毫無感情,隻是在審視陌生人。燕岐躁動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想到那些汙他的流言,不禁預料到了最壞的結果。
李從玉莫不是聽信了他們,以為是他出賣大殷,害死鎮國大將軍?
“聽聞你是北昭太後的兒子?”李從玉嗓音清冷。
燕岐顫抖地閉上眼:“是。我並不知道……”
他從小沒見過母親,霍俊彥與他談論父親的事,也對她的身份閉口不說。
議和那日,北昭人暗地裡設下埋伏對付霍家,他迅速應變收拾麾下前去救人,卻已找不到大將軍的影子。他追著一隊北昭人,活捉了他們的首領,想盤問大將軍和李從玉的下落,那首領摘下麵紗,卻是個女人。
那個女人,正是北昭的太後,也是他的母親。麗姬年輕時戀慕父親燕聽瀾,用儘方法與他糾纏,生下一個孩子。
這樁婚事本就是強扭的瓜,兩人相伴多年,燕聽瀾依舊不冷不熱,麗姬逐漸失去耐心,拋下丈夫兒子遠走他鄉,憑美色坐上了太後。
李從玉道:“既然你是北昭人,到定州來做什麼?”
燕岐不解,看著他道:“從玉,你我非要如此說話?”
他又何時成了北昭人?
李從玉冷冷笑了笑:“那我該跟一個陌生人,如何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