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陌生人三字上,重重地咬過。
燕岐震在原地:“從玉?”
裴翡笑道:“你聽見了,他根本不認識你。”
燕岐握緊了馬韁,骨節泛出青筋。
“你是有意與我說這些話傷人嗎?”他仍是不信。
李從玉垂下眸,覺得極可笑。
“你以為你是誰?一個無關緊要之人,值得我有意傷你。”
燕岐盯著他,眼目一沉:“你不該是這樣的。”
他自以為,全天下誤會他,李從玉也不會。
李從玉彆過眼睛:“你走吧。我不想再廢話。”
鎮北軍沒有動,暗夜裡宛如圍城一般。燕岐這般氣勢洶洶地來,裴翡猜他不會善罷甘休,哪裡就這麼輕易走了。
不過,倒是有一點很奇怪。傳聞燕岐通敵,他現在疑罪未定,如此深仇大恨,李從玉不叫人抓他,竟這般輕飄飄地放走了,不似人之常情。難道失心瘋這般厲害?
燕岐久久望著李從玉,雙眸從不甘變得渾濁,就像盤踞著暴風。
“既然叫我走,”他低沉地吐字,克製著嗓音裡的沙啞,“望從玉不要後悔。”
他帶著大軍迅速退去,潮水般的人流裡,仍往後頻頻顧望少年天子單薄的身影。
李從玉輕聲道:“朕乏了。”
裴翡讓人拿來狐裘為他披上。他本就消瘦蒼白,披上雪白的裘,更顯脆弱。
他想起來一些事,關於他的身份和霍家的事。方才那個人是彆人口中的叛徒,可李從玉下意識覺得,他是他很重要的人。
有什麼東西被顛倒埋沒了,黑不成黑,白不成白。
他想解開這些紛繁的謎題。
十日後,裴翡護送禦駕回宮。
如今的朝會,不需要他這個皇帝也能開。大臣們都說李從玉病著,當在宮中休養,不宜操勞。
彩暄哭求道他跟前:“求陛下救命,前朝那幫子大臣翻了天了,給霍侍中定了斬首!”
李從玉叫他拿折子來看。起初內閣還很不樂意,李從玉發了三道禦旨,才把奏折要回來。
那封折子是蕭徵上的,說霍子璋有不臣之心,按律當斬。
李從玉問:“霍子璋如何不臣了?”
彩暄罵罵咧咧:“前幾日太後壽誕,侍中燒了幾張紙錢。”
“給誰燒的?”
彩暄眼睛一眨,忽的泣不成聲:“給小公子。”
李從玉懂了。
霍子璋膝下有兩個孩子,都在舞勺之年,不久前卻不幸得了病,雙雙離世。他還去葬禮看過,隻見兩副冰冷的棺木,難以想象裡麵裝著的是兩個曾經活蹦亂跳的小孩子。
這道奏折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李從玉點燃燒了。他對彩暄說:“這段時日你去盯著前朝,朕要一份名錄,哪些升了官發大財的,都給我記上。哪些被貶的,也都記著。”
彩暄擦了擦眼睛,慎重地答應了。他隱隱有種猜測,陛下要動刀子了。
李從玉打算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挑來挑去,他選擇修道,在宮中設一座上清宮,供奉道祖神仙。過不久,光在宮中做道士已經滿足不了他,李從玉擺駕玉清觀,聽觀主講道法。
他的心思卻不在道法上,他要在裡麵找一個孩子。
當初回來的時候,他便派彩暄暗暗打聽過霍丞霄的消息。玉清觀的道士說,曾有一夥家兵上觀裡搜人,觀主慈悲,隱瞞了霍丞霄的身世,推說那孩子已經逃下山去,不知蹤影。
廂房中,李從玉臥在榻上等著他們帶霍丞霄過來,拿著一卷經書觀看,看得困乏之時,忽然背後一涼,似是有人。皺了皺眉正要嗬斥,便被一股大力摁倒在榻。
“彆動。”身後傳來一陣低沉的男聲,風裡夾雜著一股冷香。
廂房外麵是後山,長著一大片梅林,山勢陡峭,不會有人過來,李從玉就沒安排侍衛。想來這不速之客就是從那鑽空子進來的。
他微微偏過頭,瞥到一段細窄漂亮的腰身,腰上掛著蹀躞帶,一排金釘泛著冷光。
李從玉立刻想到在定州城外,要他跟他走的那個人。
他輕嗤了一聲,全無受製於人的自覺:“你膽子倒是大。”
一隻冰涼的手從後麵伸過來,緊緊握住他的下巴,迫使李從玉抬高脖頸。
“我是大是小,你不是清楚得很?”
李從玉臉頰一下子熱起來:“放肆!”
“你惱什麼?”那人樂了,帶著點看笑話的意味,涼涼地諷笑,“你不是跟我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