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屋子朝北,房內無窗,角落處堆著幾個麻袋,袋內露出幾支乾枯的苗木。房內彌漫著一股潮濕腐敗的黴酸氣味。看來是堆放花園雜物的倉庫。門上的格柵有些破損,漏入的月光勉強照亮屋內。
浮光環視四周,希望找一些能解開繩索的工具,由於手腳被綁,他隻能緩慢移動。但找了一圈,除了一碰就斷的苗木細枝,其他什麼也沒有。
“唉……”喬香歎了口氣。
“你倒是挺冷靜的,沒見你掉眼淚啊。”浮光說。
“如今咱倆這處境,神仙來了都難救。真沒想到,兜兜轉轉,我喬香最後還是逃不出山橋幫。”她背靠著牆,癱坐在地上,神色十分淡漠,像是放棄了一切掙紮。
“今日是我連累了你,你放心,我一定會帶你出去。”浮光說。
“公子,我不怪你。我自小命薄,若不是有婆婆收養,早就在街上凍死了。如今每一天都是偷來的,我很知足。”
“你不是還想去找親生父母嗎?”
“我心裡清楚得很。若是父母真的想要我,又怎麼忍心還在繈褓中就丟在街上。那些話不過是我說來哄騙自己罷了。”
“可彆說這些喪氣的,我們能出去的。”浮光見她如此沮喪,不免有些擔心。
“公子,山橋幫的手段我見過,每天都有被套著破麻袋從河裡漂上來的人。衙門也不管,沒人管得了。我從小見得太多了,他們打人用的那棍子,上麵有倒鉤,一棍子下去三天都起不來床。”
“你彆怕,不管什麼事有我呢,我會幫你扛著。”浮光心中有一絲難受,那帶著倒鉤的棍子好像就打在他背上。他看著喬香蜷縮起來小小的身體,在山橋幫的七年裡到底遭受過什麼樣的對待和折磨。凡人為何如此凶狠,就為了錢嗎?
“婆婆去世的時候,我才不到六歲,我還記得那年夏天特彆熱,太熱了,地都是滾燙的。我在街上討了三天都湊不到五文錢買塊新的草席,最後還是求了鄰裡大叔,才幫我找了塊荒地,將婆婆草草下葬了。”喬香說。“太久了,好像上輩子的事了。我已經記不得婆婆的樣子了。我隻記得下葬的時候最後看她,她麵色鐵青,因為天熱,已經發出腐爛的臭味了。”
浮光看她。她的臉在門板縫隙透進的月光下,眼睛亮晶晶的,淚水似星辰墜落。這是她真的傷心,與平日裡撒潑耍賴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的那種哭不同。她看著光明,卻把眼淚藏進黑暗裡。
“後來你就進了山橋幫?”浮光問。
“嗯,他們把我和其他孤兒一起關起來,三天三夜不給吃飯,也不給睡覺,第四天給我們扔了三個饅頭,讓我們搶。把我們當做鬥狗場裡的惡狗一般養著。”
“你能搶到嗎?”
“我當然搶不到,連地上的碎末子都搶不到。隻能躲在角落裡,不被大些的孩子打。後來他們來問,誰願意去行騙,我第一個舉手了。”
“我還記得那一次是和個女人假扮母女,去一家剛死了兒子的富戶家門口哭,說是他的外室,現在人死了沒了照拂,要錢。”喬香說。“那時候我什麼都不會,就跟著哭,想想婆婆,想想自己肚子餓,哭的停不下來。”
“後來呢?成了嗎?”浮光問。
“那家老太太本是不信的,但看我哭了一天一夜,實在是可憐,把我們叫進屋裡吃飯。那可真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一頓飯了。還有燒雞呢。大燒雞,老太太直接把雞腿掰給我了。”喬香說著還舔了舔嘴角。
“那你為什麼不跟老太太說實話,讓她幫幫你。”
“公子,山橋幫是個什麼地方你還是不清楚。誰敢得罪山橋幫。”喬香轉頭看了看他,繼續說,“我也不是沒試過,那老太太晚上給我準備了床鋪,還親自幫我沐浴,當真如同親奶奶一般。當下我真的以為自己有機會了。於是我便告訴她,希望她能救救我。”
“她幫不了嗎?”
“她聽了以後連夜就叫人把我和那個女人送回山橋幫了,還給了橋三爺五十兩錢。可惜了那床鋪呀,我都沒睡成。”
“怎會如此……”浮光難以置信。
“就是那時候我知道棍子上有鉤子的,回去以後我被打的皮開肉綻,但好在他們覺得我演得好,從此也不用挨餓了,隻要出去騙人偷東西,回來就能有飯吃。”
“這些都過去了,你彆怕,現在你是我霽月閣的人,不會有人再敢傷你半分。”若是此時天吳簪在身上,浮光必用滄海龍嘯將這周府掀個底朝天,還要把四個橋爺都抓來,用那棍子狠狠鞭打一頓,給喬香賠罪。凡人果真如螻蟻草芥一般無知無能,但卻沒想到,這螻蟻草芥之間還分了三六九等。
“公子你聽,宴席好像散了。”喬香靠在牆邊,聽得更清楚一些,院中嘈雜鼎沸的人聲逐漸衰微。
“不知杏語姑娘能否平安離開,她出來不見我倆,怕是焦急萬分。”浮光看這天色,約莫已過三更。
“公子,你不如先擔心一下我們吧,你剛才都撇清了曉春樓的關係,杏語姑娘應該不會有事。”
“這次杏語姑娘仗義相助,無辜受牽連,我怎能不擔心。”
“那我呢?我就不是仗義相助無辜受牽連了?”喬香左右扭著屁股,挪動到他麵前,盯著他的眼睛問。“我知公子心中杏語姑娘重要,但這也太區彆對待了,我不服。”
“你倆自是不同。”浮光說。
“有何不同?我知我粗鄙莽撞,不如杏語姑娘溫柔漂亮。但我這麼多次跟隨你出生入死,好歹也有兄弟情誼吧。”
“我說的不同不是指這個。”
“那是什麼不同?”喬香問,“你倒是說呀。”
“嗯……與杏語姑娘分彆之後,確是偶爾會在心中記起,擔心她是否安好。”浮光說。這是他第一次梳理自己心中的想法,若不是喬香一再追問,怕是也不會如此清晰的審視自己的內心。
“那我呢?若是許久未見公子又是否會關心喬香的安危?”
“這我也不知道,我們自從在陳錦苑相遇,就沒有再分彆過。”浮光實話實說,他無法判斷喬香所說的這種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