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已流儘,身體忽然覺得很冷。如同第一次踏上西國的土地,正好遇上那裡入冬後的第一場大雪。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雪,我喜歡這覆蓋天地的素淨白色。一時興起,索性在晶瑩的雪地中舞了一套新近從中原學來的劍法。
劍隨心動,雪回花舞。
劍氣卷起的霜雪,冰冷、寂寞,一如我亙古沉寂的心靈。
“好俊朗的劍法!清朗飄逸中卻又氣勢淩厲,真是一舞‘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啊”
有個清脆無比的聲音突然響起在空寂的雪地上空。
我一怔,回首望去,看見了靜立在雪中,白衣飄飄的你。
你銀絲如雪,嫣紅的唇似玫瑰花瓣般甜蜜,額間的月牙形痕跡與金色的眼眸交相輝映。當你慢慢走近我時,我居然就這樣傻傻站在原地,一直看著你……看著你……
心中的薄冰在你如沐春風的笑容中悄然瓦解、消融。
我知道,心,已淪陷。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你,亦,是最後一次。
暮羽睜開眼睛,那雙金色的眸子正靜靜的注視著自己,這熟悉的美麗金色,與魂牽夢繞中的那個人何其相似。
“殺生丸,你…長得真像你的母親……”
暮羽艱難的露出一絲笑容“落塵子,找到了麼?”
殺生丸俯下身,默默向他攤開一隻手,掌中有五粒漆黑如墨的果實。
“居然結了五顆,真是難得” 暮羽臉上透出喜悅,“好好帶著,等下一個百年再去冰極原采摘。”
他眼角的餘光掃過殺生丸身後的邪見,邪見本能的向後縮了縮身子,心亂如麻。
可暮羽什麼都沒有說,隻是淡淡一笑,然後轉眼望著跪坐在自己身側的鈴,鈴握著他沾滿鮮血的手正默默流淚。
“鈴,彆哭,其實這樣…很好……”
他抬手想拭去她腮畔的淚珠,手卻在半空又無力的垂下。
遠處,被爆碎牙砍下的斷臂已化為灰燼,命魂珠失去了蹤影。
風輕輕的從窗外吹入,帶來滿園的花香。
妙歌在孔雀藍的睡榻上翻了個身,舒服的伸了一個懶腰。
有一隻翠綠的小鳥不知從哪裡飛來落到窗台上,它老氣橫秋的邁著八字步從東走到西,走到台沿邊了,仿佛被眼前的高度嚇了一跳,又急忙朝後蹦蹦跳跳的退了好幾步,傻裡傻氣的樣子可愛極了。
妙歌忍住笑,輕手輕腳從榻上跳下,光著腳小心翼翼向小鳥走去。這位美泉宮中最有權勢的貴婦人,此刻就像養尊處優的貴族少女一樣充滿了無憂無慮的天真。
就快捉住小鳥了,寂靜無人的房間裡卻突然響起一個暗啞迷人的聲音:
“還是這麼淘氣,你幾時才長得大喲?”
妙歌驚呼一聲,小鳥立刻振翅飛走了。她氣惱的轉過身,卻發現房間裡不知何時已站著一位年輕的公子,輕裘綬帶,衣袂飄然。
“暮羽……”妙歌怔在了原地。
暮羽慢慢走過來,低頭深深的凝望著她。
他歎息著輕輕說道:“十一年不見,你還是這麼美”
妙歌微微斜豎的金色眼睛瞥了他一眼,漂亮的唇角向上揚起,聲音是愉快的:
“你也沒變呀,怎麼悄無聲息就回來了。我猜呀,你這一回來整個美泉宮中不知又有多少女子要為你徹夜難眠了”
暮羽無言的看著她,他眼睛中的神情令妙歌突然感到有些害怕,她向後退去,雙肩卻被抓住,下一秒就已被暮羽擁在了懷中。
她又羞又氣,使勁掙脫開,揚手就給了暮羽一記耳光。
空氣中一聲脆響,暮羽臉上豁然留下五個清晰的指印。
妙歌背挺得筆直,她仰起美麗的臉孔,用冷淡的聲音一字一句的對他說道:
“暮羽,彆把我當成你身邊那些女人,你必須立刻對我道歉!”
暮羽不怒反笑,看著她:
“妙歌,你真是一個很奇妙的女人。有時候明明像個還沒長大的孩子,可一旦有誰冒犯了你,哪怕亂著頭發穿著晨衣也居然能瞬間回複你女王的氣勢。我有時都在迷惑,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
妙歌一愣,這才注意到自己輕薄的衣衫已在剛才的拉扯中鬆落,白晢柔美的肩裸露出來。
她慌忙把衣衫拉上,臉上泛起一片嫣紅。
她的一舉一動儘收暮羽眼底,他轉過眼睛,望著窗外,那裡有大片白色的風信子正在午後的陽光中怒放。
他低聲道“所以,他們才會愛上你。愛上你的天真坦率,也愛上你的霸道任性”
“哦,是麼?”妙歌優雅的轉過身,語氣中滿是嘲弄“你也懂‘愛’麼?你這個一生萍蹤浪影,與多少位紅顏結下一夕姻緣,卻又在天明時將誓言拋之腦後的浪子,有什麼資格談愛字”
她話還沒說完,身子突然被大力拉回,驚呼還沒出口,唇卻已被狠狠吻住。
這個吻灸熱如火,卻又冰冷似雪。
他深深的吻著她,緊緊抱著她的雙臂幾乎要將她的纖腰折斷在懷中。
她拚命掙紮抗拒,卻是徒勞。
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侵蝕她心田,變成了深深的委屈,又化成眼淚從她臉上滑落下來。
“你,原來也是會哭的麼?你這個狠心的女人”暮羽終於停下,仍把頭埋在她頸間,吐出的氣拂動了她的銀發。
他的聲音很低,卻透著深深的感傷“你又何曾把彆人真正放在過心上,愛上你的人都被你傷得體無完膚,沒有一個能幸免,我,犬大將,還有……”
“彆說了”妙歌扭過頭,卻忽然驚覺頸間已一片潮濕。
“暮羽,你哭了?怎麼……可能……?!”
妙歌掙脫一隻手,想把他的頭從自己頸間抬起,暮羽卻把頭死死埋著一動不動。
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哽咽“妙歌,我已經沒有時間了,再不說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猛然抬起頭,眼中滿含絕望與無儘悲涼,可他的聲音卻是無比清晰的一字一字傳入妙歌耳中:
“我愛你,一直如此的愛著…你……”
他的身影變得透明並開始消失,仿佛虛空中的一個水泡。
妙歌大驚,伸出手去想抓住他,可抓到指間的隻餘一縷清風。
有東西從空中滑落到地上,在地麵上“噠噠”的彈跳了幾下,最終靜止不動。
那是一粒藍色的命魂珠,它孤單的躺在陽光下,藍色的光澤正在慢慢消失,最後隻聽一聲微響,珠子裂成了千萬碎片,儘數歸逝風中。
刀身發出了輕顫,有一滴晶瑩的液體浮動在刀鋒上,蜿蜒滑落,湮滅於塵土中。
“殺生丸大人,這把刀…好象哭了……?”
鈴怔怔的捧著那把犀角為柄,精鋼為刃的彎刀,臉上一片茫然無措。
殺生丸驀然回頭,第二滴液體正從刀身墜落下來。
她,原來也是會哭的麼,這個女人。
那張冰雪般純美無暇的臉孔從他腦中掠過。
記憶中的她,似乎對任何事都顯得那麼漫不經心,總是喜歡離你遠遠坐著。她倚在那,銀發拂落,輕輕遮擋住了額前月牙形的痕跡,慵懶的神情像極了一隻躺在午後陽光下的白貓。
她偶爾會笑,但即使顯得很愉快,那雙微微斜豎的金色眼睛也始終是冷淡的。
可她現在居然哭了,那份難以言說的悲傷正透過這把彎刀源源不斷的傳遞過來。
殺生丸沉默著,將刀重新放回鈴手中。
鈴抬頭仰望他,他的眼簾低垂著,金色的睫毛覆蓋下來,微微掩住了冷漠的眼睛。
鈴暗暗吸了口氣,遲疑著,終於開口說:
“殺生丸大人,我……”
話剛說了一半,又猝然凍結在口中。
殺生丸睜開眼睛,靜默的望著她,等待著。
“沒,沒什麼”鈴喃喃著,眼神驀然黯淡下來,她慢慢退到了一邊。
邪見望望鈴,又偷偷瞥了殺生丸一眼,他很奇怪兩人為什麼同時陷入了一種沉默之中。但直覺告訴他‘沉默是金’!於是他也不吭聲,結果現場的空氣安靜到幾乎要凝固起來。
令人意外的是,殺生丸打破了沉默:
“明天,起程回西國”
西國……
鈴的身子本能的向後瑟縮了一下,她低低的問“為什麼,一定要回去?”
邪見一聽,頓時來了精神,他急忙清清嗓子,揮舞著人頭杖大聲說:
“廢話!西國是大人的國家,他將要回去接管一切,然後以西國為據點,將犬之一族的勢力擴張到整個日本,然後,哎喲喂呀……”
他正要展開的長篇大論被一塊石頭徹底終結。
殺生丸沒有回答,他把目光投注到蔚藍色的天空。
目光所及之處,灰暗依舊。
鈴,你心裡在想什麼,我很清楚,你倘若說出來,我不會拒絕。可你欲言又止,我倒很好奇你在猶豫什麼。而在這之前,得先弄清一些事,這些事情的答案也許正在西國。
他遙望翱翔在九天之上的黑色孤鷹,冷笑凝定在眼眸中。
在這個被稱作“地獄門”的深不可測的坑洞中有灸熱的火焰在熊熊燃燒。大火終年不熄,一旦墜入,普通的生命瞬間就化為飛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