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麼?”
她再度開口問鈴。
鈴回過神來,急忙把眼睛移開,同時搖了搖頭。
“妙歌夫人,我隻是睡不著,所以出來走走”
她喃喃的低聲回答。
下一秒鐘,她的下頜已被那纖長如玉的手指捏住,手的主人微一用力就迫使她不得不重新抬起頭來。
鈴有些驚慌,卻被映入眼簾的那張臉孔深深吸引住。
這是鈴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到妙歌,眼前的她與盛裝高居禦座上時的她看上去有一些不同。
雖然依舊美豔無雙,但蛻去一身浮華的她,包裹在輕薄紗羅下的軀體顯得非常蒼白和瘦弱。當她低頭審視著鈴時,那雙金眸細看下居然有掩飾不住的憔悴。
可她依然美得令人窒息。
覺察到鈴目不轉晴的注視,妙歌微微一怔,放開了她。
“很久都沒人敢這樣看著我了,”她輕輕笑著,“鈴,我也睡不著,不如你陪我在這庭園中四處逛逛吧”
言訖,她轉過身頭也不回的向□□深處走去。
我要妙歌夫人的一根頭發,鈴,你去把它帶來給我……
空菊那幽魅的聲音仿佛又在耳畔回響,鈴輕咬著嘴唇,默默跟了過去。
朝霧中那纖長優美的背影始終與鈴保持著一段距離。
妙歌行走時的腳步極輕,除了她長長的裙裾拂過地麵落葉時的沙沙聲外,幾乎再聽不到任何聲息。
白霧浸染了她的衣裙,晨風中綴著細小金鈴的衣角在微微飄動,她整個人看上去宛如夢幻般充滿了不真實感。
有那麼一瞬間,鈴都產生了一絲恍惚,似乎眼前這個女人根本不是塵世所能牽絆住的,也許一個不留神她就將消逝在這一片茫茫的氤氳之中。
鈴低下頭下意識的加快了腳步,不料卻撞在這具婀娜曼妙的軀體上。
“啊,夫人對不起……”
鈴吃了一驚,急忙道歉。
突然停下的妙歌卻對鈴的冒失並不在意,她向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伸出手指著庭院中的某一處,輕聲說:
“你看,花又要開了”
鈴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看,臉色立刻變了。
隻見在一個陰暗的角落中,有一株植物正倔強的從牆根下鑽出來,它的葉片在空中分裂成五片,赤紅如血,一眼看上去就仿佛是從地上伸出的一隻沾滿鮮血的人手。
這分明就是那天在廢園中差點致自己於死地的詭異植物!
鈴慘白著臉下意識向後退了好幾步,妙歌卻徑直向它走去。
鈴驚叫道:“夫人,您彆過去,那花會傷人”
“是麼……”妙歌已經站在了植物跟前,她淡淡笑著,將手伸過去。
那紅色的植物立刻感應到了,它像活了一般扭曲蜿蜒著,沿著她的手指迅速纏繞到了整個手臂。
葉子的最頂端張開了,變成了一個漆黑的深洞,就像被挖去的魚眼,空茫的望向天空。
然後,有一個長而尖銳的東西從洞中探出,它的外形酷似一隻白色的錐子,可表麵遍布利齒,它在空氣中微微輕顫,閃出一道銀色的波光。
毫無任何預兆,它猛然刺進了妙歌的手臂中。
鈴驚呼著向她奔過去,企圖拉開她,卻被妙歌揮手阻止。
妙歌抬起手臂,金眸在晨光中閃動著某種難以言述的光芒,她夢囈般的喃喃:
“很渴麼,那就儘情的享用吧,然後請平靜的離去……”
那片葉子飽吸著她的鮮血,因為極度的饑渴甚至在微微顫抖。
隨著血的漸漸流入,它的色彩愈加豔麗,體型也膨脹了一倍。
而鈴卻注意到與此同時,妙歌本已蒼白的臉更加黯淡下去。
當血液已從葉片上浸染而出時,植物終於停止了貪婪的索取。
它緩緩從妙歌手臂上鬆脫、滑下,最後墜落到地麵上。觸地的一瞬間它化為飛灰消逝在了晨光中。
這奇特詭秘的一幕令鈴既害怕又迷惑。
“夫人……”她禁不住開口,妙歌看了她一眼,她眼神中的某種東西讓鈴怔在了原地。
“夫人,您怎麼了?”
鈴仰頭望著她,將手輕輕放在她尚自流血的手臂上。
妙歌側過臉,驀然笑了,似乎也在嘲弄自己瞬間的軟弱,可她的聲音卻透著悲傷:
“鈴,你說血真的可以消除亡靈的怨念麼,如果可以,為什麼‘它’仍走得那麼痛苦,就算實體毀滅了,可我還是聽得到‘它’離去時的慘呼”
她看了鈴一眼,小姑娘的臉色迅速蒼白下去。可鈴仍抓著她的手,似乎在安慰她,又似乎是想抓住一個可以依靠的支點。
“你猜到這花的來源了?”妙歌低聲問。
鈴沉默著搖了搖頭:“我隻是突然想起曾在一個人的夢中見過與它相似的花,它們開在人的屍體上,靠死魂的怨念活著。怨念越強,花開得越豔,直到靈魂解脫的一天花才會枯萎消逝。”
她問妙歌:“這花也是死魂的怨念凝聚而成的嗎,為什麼美泉宮中會有這樣邪惡的花?為什麼夫人不惜傷害自己的身體用血來超度它們呢?”
妙歌的手指拂過女孩的臉,帶著絲絲的憐惜。她低歎著輕聲說:
“鈴,如你所見,這花確實是死魂之花。它們會存活在這裡是因為它們至死都不肯離開。日日夜夜,在宮中的廢園裡哭泣,詛咒著西國的君主和臣民。雖然廢園中張滿了結界,可一些怨念至深的死魂花仍會衝破束縛四處徘徊,不幸遇上的人非死即傷。”
鈴心有餘悸的吸了口冷氣,仍是不解:“它們是從哪來的,為什麼會這麼多?”
妙歌苦笑:“它們本就屬於這裡啊。屬於美泉宮,屬於西國”
也許是看錯了麼,在這一瞬間鈴忽然看到她的眼中似乎閃動著隱約的淚光。而妙歌的下一句話讓鈴感到了徹底的寒意。
“鈴,它們是我死去的親人啊,在這座美泉宮的地底全是他們的屍體”
她的話驀然停下,身體似乎承受不住某種突然壓下的重負而搖晃了一下。
鈴想扶住她,她卻搖手拒絕了。
她一步步走到死魂花的殘骸處蹲下,掬起一捧灰燼。細密的粉末沿著她的指縫簌簌落下,她的臉孔沉寂而悲涼,仿佛又陷入了那場久遠而慘痛的回憶之中。
她慢慢開口:“那個男人本是西國的大將軍,可他弑君篡位,為了杜絕後患在登基的前夜將我所有的親人殺害於廢園之中。枉死的親人的怨氣化為了死魂花在宮中呼嘯四散,吞噬了他諸多部眾。這個男人一怒之下召來執掌黑暗魔術的噬靈師,將死魂全部禁錮在了園中。可憐他們生前是顯貴的犬國皇族,死後卻化為嗜血的怪物,被汙染的靈魂既無法進入六道進行轉生,亦無法獲得超度而脫離苦海,永生都隻能在這片埋骨之地痛苦沉淪。而我,與他們血緣至親的人,對此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看著……看著……”
妙歌的聲音更加低落下去:“我唯一能為他們做的隻有儘可能用我的血,純淨的皇族之血來消除每一位親人的怨氣,送他們踏上往生之路。這麼多年來我已竭儘全力,可是他們的死魂仍糾纏在這裡,無法解脫……”
她停止了述說,靜靜蹲在那,雙手緊緊抱著膝蓋,單薄的肩在風中輕顫。
美泉宮中最有權勢的女人此時此刻看上去就像一個做錯了事正等待懲罰的孩子,悲傷而無助。
“夫人……”鈴遲疑著開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鈴,我們走吧”妙歌搖晃著站起身子,將衣裙上的灰燼輕輕拂去。她剛走了幾步,突然向地上倒去。
鈴大驚失色,反應卻也極快,在她落地的一刹那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裳,將她扯向自己的方向。
輕薄的衣衫根本禁不起這巨大的衝力,它們在鈴的手中碎裂開。
妙歌暈倒在鈴的懷中,兩人又一同跌倒在地上。
妙歌的半個後背都裸露出來,鈴突然呆住了,甚至忘記了呼救。
隻見在那細膩潔白宛若嬰孩般美麗的肌膚上居然刺繡著一隻栩栩如生的白色麒麟。
它佇立在白梅之下,銀絲如雪,側首回眸,漆黑的眼睛燦若星辰。
可是,就在這幅精致絕倫的白梅麒麟圖之上,有一道從肩部一直橫貫而下的深深傷痕,似乎是被某種鋒利的器具所斬,力道之大,深可及骨,將渾身都透著王者風範的上古神獸幾乎一分為二。
儘管傷口早已痊愈,可那道暗色的傷痕仍固執的留在妙歌的背上不肯消褪。
鈴輕輕的觸摸著這道傷痕,有一種刻骨銘心的悲傷透過指尖傳遞而來。
“妙歌夫人……”
鈴再次輕喚她的名字,輕輕的摟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