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妮的葬禮並不隆重,簡單的流程,牧師象征性的禱告,濕潤的土質覆蓋,如果不是多出來的墓碑,根本沒有人知道,這裡有人長眠。
就像是一滴水選擇跳海,即使跌落在礁石上粉身碎骨,也不會激起半絲漣漪,卑微的、無聲的消失。
最開始的兩周,安娜總是陪著你,即使你一再表述你已經沒事了,她卻仍然堅持。
“切西婭,我知道你很難過,你可以對我發火,向我哭泣,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要自己憋在心裡,好嗎?”
安娜的擔憂溢於言表,然而你隻是抽空衝她笑了笑,並沒有停下工作的手,邦妮前兩天就醒了,隻是還躺在醫院裡,你需要抓緊時間給她做好午飯送過去。
“我沒事兒,安娜,我真的沒事,”你把保溫桶塞進袋子裡,拉鏈順滑的一次就完成了閉合,轉身看到她仍然焦躁不安的神情,你單手抱了抱她,“我已經接受了,不用擔心。”
“好了,親愛的,我要去醫院了,你的禮物我放在了房間的桌子上,”你在她耳邊輕輕地說道:“生日快樂,安娜。”
安娜看著你離開的背影,感動和枯澀在心中交織,最終化作了眼角的淚水,她用力地揉了揉,暗怪自己最近哭的實在有些太多了。
聖保羅的天氣一如往常,熱氣蒸騰的大地讓人不停地想要跳腳,天空也藍的沒有任何陰霾,似乎那個夜晚的大雨不曾存在過一般。
然而,也僅僅是似乎,發生過了的事就沒辦法更改,能做的隻有接受現實。
去病房之前你先到醫生那裡了解邦妮的恢複情況,聖保羅的醫生還算負責,或者說,他們很想負責,隻是他們的醫術並不能和他們的願望相匹配,尤其是在兩天內目睹了幾次患者糾紛之後,醫生辦公室成了你必須要每天報到的地方。
拿著醫生開出的一遝收費單據走出辦公室,你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那裡單薄又空蕩,像是在向你宣告,生活的窘境遠沒有結束,稍不注意,你就會過得更加悲慘。
“西婭。”
卡卡從病房裡出來,就看到你站在走廊的中間發呆,他下意識地就喊了你的名字,然後大步朝你走過來,生怕你下一秒就會跑掉一樣,說實在的,你想跑來著,隻是你有自知之明,跟足球運動員比賽跑可不是個好主意。
“嗨,卡卡,”地上的磁磚像是長滿了刺,不停地針紮在你的腳底,讓你忐忑不安,想要快點離開,尷尬又生疏地打著招呼,你下意識地研究走廊兩邊的座椅,單手迅速地把手裡的賬單塞進口袋裡。
你尷尬又慌張的情緒明顯也影響到了裡卡多,他本來想要給你一個緊緊的擁抱,好好地安慰你,然而你的抗拒直接讓他打消了念頭。
【卡卡,也許切西婭需要並不是安慰,而是一個人安靜的療傷】
裡卡多本來不相信這句話的,你怎麼會不需要安慰呢,流血的傷口又怎麼會不需要包紮呢,然而你的態度驗證了這句話的正確性。
你不需要任何人,也不需要他。
這個念頭一出,裡卡多隻覺得胸口發悶,一絲微弱的疼痛從某個位置傳來,就像是被一個針輕輕刺了一下,他無法仔細分辨出這股刺痛的來源,隻來得及抓住你的手腕。
“西婭,我想知道……你還好嗎?”
你還好嗎?
這句話你已經聽了很多遍,安娜、昆西、甚至是剛剛醒過來的邦妮,現在又是卡卡,你已經疲於回答了,但你仍然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笑容。
“還不錯,彆擔心,卡卡。”
裡卡多抿緊嘴巴,兩頰鼓了股,這是他不高興時下意識地小動作,倒不是因為你敷衍的態度,而是他明明是來安慰你的,卻被反過來被你安慰了,這讓他覺得自己很沒用,於是迫不及待想說點什麼來證明自己是個有用的朋友,而不是隻等著你付出的貪心鬼。
“我看過邦妮了,她狀態還不錯,我買了補品給她。”裡卡多不再牽製你離開的動作,而是反手接過你左手上的保溫桶,“你要去看邦妮嗎,她告訴我你今天不來了,沒想到我一出門就見到你了。”
“嗯,我來的時間不是很確定,”你頓了下,順著他的話回答,“卡卡,你幫我把保溫桶拿進去吧。”
“你去哪裡?”也許是你一如既往溫柔的態度重新鼓舞了他低落的心情,又或是在你身邊他就感到發自內心的快樂,即使這種快樂並不合時宜,卡卡的話又變多了,追問著你的去向。
“我要去繳費,馬上就到時間了,還要去酒店打工。”
“你不回來了嗎?我是說,你不去看看邦妮嗎?”
裡卡多的表情告訴你,他驚訝的同時又有些委屈,你知道他在驚訝和委屈什麼,畢竟你不僅在他生日那天放了他的鴿子,並且之後的一周沒有見麵也沒有通過話,就連芬妮的葬禮你都沒有通知他,最終他還是從安娜那裡得到的消息。
這明顯不是好朋友之間應該發生的事。
可它們就是發生了。
卡卡不明白原因,隻當是你失去親人一時的情緒反常,你卻知道,這一切都隻是開始,即使最好的朋友都是你過於放縱自己的貪念,現在,是時候讓一切回到原本的位置了。
“我還有很多賬單要付,卡卡,你知道我不像你,我沒有可以依靠的親人,也沒有高昂的周薪,更沒時間玩樂,我需要賺錢,我和邦妮才能活下去。”你收起自己的笑容,有些冷淡地說道。
【對不起,卡卡】。
你在心中默念。
你的話很難聽,尖銳刺耳,就好像你的貧窮是卡卡的錯,可誰都知道,他是個多麼美好又善良的人,除了你這樣心懷歹念的人,誰又能對他惡語相向呢。
你如願看到他的臉上失去了笑容,巧克力般甜蜜的眼眸中浸潤了傷心的苦澀,你心如刀絞,隻能冷眼旁觀,然而卻看到那個被你傷透了心的人猛地揚起了笑臉,露出自己白白的牙齒,笑的像個天使。
“西婭,我有錢,我可以給邦妮付醫藥費,這樣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他像是把自己費儘心思藏起來的最好的骨頭叼給主人,搖著尾巴等待主人誇獎的大狗狗,期待的眼神等著你的笑容。
“卡卡,”你的聲音猛地提高,柔和的聲線變得尖銳,“你是在……”施舍我嗎?
誅心的話卡在喉頭,你和他對視,水潤的、帶著柔軟的雙眸望向你,毫無防備,露出了自己最脆弱且真誠的一麵,你說不出口,你做不到,繼續傷害這個人。
“我真的很忙,卡卡,我再聯係你,好嗎?”
你快速地說完,急匆匆地轉身就想走,卻不想,再次被裡卡多抓住了手腕。
他似乎已經掌握了訣竅,用那種狗狗看向主人的目光望著你,尋求你的保證,“你會接電話,回信息的,對嗎?”
你努力忽略大腦中一瞬間如電磁暴擊般的尖叫聲,胡亂地點點頭,掙脫他的手,衝向電梯。
你不知道自己的背影有多麼倉皇和落魄,隻知道卡卡的目光並沒有消失,直到電梯門關上。
脫力般靠在電梯裡,你按揉著跳動的太陽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