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暄帝看著顧翎嶙峋而筆直的脊骨,問:
“那你呢?你的抱負呢?你在殿試上寫的那些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都是糊弄朕,糊弄百姓的不成?”
“不曾。此時此刻,顧翎心中仍然係著百姓,仍在牽掛青州堤壩,可微臣是人,不是聖人。微臣在青州之時,瀕死之際,內心無愧於萬千百姓,卻唯獨牽掛於江大小姐一人。微臣可以為江山百姓拋頭顱,灑熱血,可唯獨想為了大小姐好好地活下去。”
說到動情處,顧翎聲音竟透出些許哽咽:
“陛下,草民日後會著書立說,遊學育人,我可以培養出下一個顧翎,可我此生,不會再遇見另一個江大小姐。”
“陛下,情若兩心知相許,哪堪人間生死離?”
說罷,顧翎重重地把頭磕向地麵,這一聲悶響,如同在與秦暄帝告彆,又或許不單單是與秦暄帝,還有他兩世的抱負,和他的理想告彆。
這一刻,顧翎忘卻了從西嶺一路走到京城的每一個艱難腳步,丟棄了伴著書卷入眠的每一段光陰,拋下了來之不易的官位仕途,隻為了奔向他曆經兩世才遇到的所愛之人。
這一世,他屬實沒什麼遺憾。楚州不再餓殍遍野,東西嶺顧家已除,青州避免了洪水之災。
該做的,能做的,他已經全部都做了。
顧翎的官帽還留在地上,可人已經褪下官服離開皇宮。
錢四喜捧著一杯茶小心翼翼地放到秦暄帝手邊,秦暄帝端起茶盞又扔出去:
“氣煞朕也!他……好一句情若兩心知相許,哪堪人間生死離!他顧翎好一個癡情種!走了好,走了好啊!我南秦朝廷可容不下這等一心隻有情愛的臣子!”
“還有那個江意寒!好一句未有上好仁而下好不義者也,這不就是說如果我不用顧翎,那就是朕不仁嗎?這兩人有一個算一個,慣會巧詞機辯!顧翎這官是辭了,那江家女都給他把起複的後路鋪好了!”
錢四喜偷偷摸摸地看一眼趙三多,趙三多無奈上前捧起顧翎留在地上官帽:
“陛下,您說得都對,顧侍郎他心中隻有情愛,咱們就當沒見過他這個人不是,何必為了他如此生氣呢?再說了,那江家小姐懂什麼大學四書五經的,您就當沒聽過不是?”
錢四喜立馬接話:“就是就是,顧侍郎這個人表麵上看起來朗月清風,萬事隨性,可唯獨這江小姐,恐怕是顧大人唯一的執念,江小姐那番話,有理歸有理,可咱們就當沒聽到。”
趙三多也不遑多讓:“奴才聽說,若非顧大人的忠仆在他病重時提及江小姐,恐怕顧大人已駕鶴西去。如此想來,顧大人保全一條命來,已是萬幸之事。”
錢四喜笑道:
“這麼一合計,要麼顧大人不幸在青州喪命,要麼顧大人為了娶江小姐辭官,對於朝廷來說,不都是失去顧大人,好歹,顧大人還活著不是?這也算是不完滿中的一點子完滿了。”
趙三多撇嘴看向錢四喜,你是懂怎麼給陛下胡說八道,混淆是非的。
秦暄帝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朕知道,顧翎此次從青州撿回一條命來,可以說是與天掙命,按照功勞,便是再往上提一提又何妨?可……顧翎在朝堂之中,如雲中白鶴,性情品行皆有賢臣之風……如今黃鐘毀棄,朕如何舍得?”
感慨到這裡,話鋒一轉:“那江家女是算準了朕舍不得!引一句大學,既說清楚了為什麼不能舍棄手中產業,還讓朕愈發不想放棄顧翎!這商人就是奸猾,連朕的心思都算計進去了!”
這評價,未免也太高了些。
錢四喜和趙三多人精一般,互相交換一個眼神,看來顧翎如今雖是白身,可以後的路還遠著呢。
二十一歲,正三品,陛下居然還想著提一提?!
還有那江意寒,陛下話裡話外是不悅不假,可是眼中卻流露出欣賞。
江家姑娘以一己之力多次扭轉局勢,陛下何嘗不知道她所做之事有多艱難,又要花費多少心血?
看來……這兩位都在陛下心中排上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