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被世人拋棄春色之外的春宮禦所,……(1 / 2)

今夕草 江蘺子 3307 字 11個月前

春日敕使擬定的消息傳得很快,不出一日,已有數位同僚前來知家的府邸拜訪,平日清淨的門庭一時車馬填咽。距離稍遠,不便親自登門的友人也送來書信致以問候。而其中的兩封,引得知家沉吟苦思,久久不能落筆回複。

第一封使用了陸奧所產的厚重紙張,縹碧紙色上飄逸流暢的墨跡顯示出主人高雅而悠然的品位。曾兩度於知家有提攜之恩的近衛府長官,前秋進京而今再度回到宇治棲遊的右大臣源雅成,對年輕的下屬,同時也是世間少有的足以敞開心扉的傾談對象,發來誠摯的邀請。此去南都,必要途經宇治,到時勿忘故人情誼,還請貴使撥冗枉駕一來,雖是山家野徑,必為貴使掃花以待。

知家幾乎可以想見,貴為右大臣的雅成一邊故意寫下這樣謙卑的言辭,一邊想象著自己回信時的百般糾結惶恐,所露出的促狹笑意。春日祭本已延期,如今隻得加緊籌備,作為敕使自然不可能半路前去宇治消閒,他不相信雅成會不知道這些。麵對長官無傷大雅的輕快玩笑,知家不得不斟酌著冗長不失體麵的措辭,首先對右大臣一番心意感激不儘,然而神事不可耽擱,隻得辜負大人好意,惶恐之至不知所言。若大臣無心怪罪,仍有澤被下屬之心,則待祭祀終了,歸途之際再行拜訪,雲雲。

另一封信則引得知家感慨低回不已。輕薄柔軟的信箋浸染著若有似無的花香,濃淡不一的纖細墨跡顯然出自女子之手。那時自六年前於宮中夜宴驚鴻一舞後在陳舊宅邸自開自落的孤花,與知家始終保持著這樣藕斷絲連往來的秋雁。信箋的內容並不稀奇,隻有一首掛念遠行之人的和歌,屬於貴族男女間風雅卻尋常的社交往來,卻莫名牽動起知家的感傷情緒。自從迎娶恬子,又有了子女以來,一麵是忌憚攝關家的權勢,一方麵也是顧及妻兒的情感,知家雖未曾忘卻秋雁,並適當地給予其生活援助,私下幽會之事畢竟漸漸少了。想來自己如今已是參議之身,又有了獨立的宅邸,為一介飄零女子謀一前程並非什麼難事,卻從未真正上心考慮過此事。此時凝視著女子一如昔年的哀婉筆調,知家久違地內心隱隱作痛起來。

待從春日社回來吧。他這樣暗暗下定決心。待回京之後,就立即做些什麼,置辦一處居所也好,承擔資費供其出仕宮中也罷,總歸要做些什麼,不得辜負了這個在他的少年歲月裡,留下一抹芬芳哀愁的露水痕跡,至今不曾消逝的女子。

繼恬子有孕的消息之後,就在知家剛剛踏上奈良旅途的次日,另一名女子懷有身孕的消息迅速傳遍宮廷內外,並引起遠為轟動的波瀾。正是今上的中宮,左大臣兼經的長女,兩年前入宮的藤原汐子。

新年以來因故院薨逝而揮之不去的慘澹愁雲,如今又因中宮的懷孕豁然開朗起來,仿佛年初種種果真不過是一場短暫噩夢,直至這櫻花開始飄墜的三月下旬,遲來的浩蕩春色才終於席卷人間一般。而令天下感歎不已的,除卻這生死更迭的世事變幻,更是天皇與左大臣長女之間即將降生第一子這樣完滿無缺的因緣際會,沒有人懷疑,這個集天下榮華於一身的孩子的到來,定將如明月照臨人世,終結此前的混沌長夜,成為一個嶄新時代的開篇。

這驚喜來的是如此突然,左大臣一家與天皇本人亦渾在夢中。畢竟中宮隻有十五歲,作為生養子嗣的年紀實在太早,何況擁有攝關家共通的年輕容顏的中宮汐子,即使身著八重九重的繁複裝束,看來不過是春日嫩柳一般的孩子,稚弱不勝東風。

這樣的纖弱少女,腹中卻已孕育足以撼動天下風波的生命,這事實令人驚歎近於惶恐。天皇也對中宮倍加憐愛,種種賞賜慰問自不必說,全國寺院的安產祈禱與用於臨產之際的宅邸修建也早早提上日程。而不過三十餘歲的左大臣兼經,麵臨成為皇子外祖父這一突然降臨的命運恩惠,出於一貫的端正謹慎性情,雖未有過於外露的言行,到底難以喜悅之色,頻頻親臨中宮宅邸的建造現場,指揮花木泉石的布置。以故院離世為契機迅速回暖的皇室與攝關家關係,似乎即將走向更加不可撼動的萬全局麵。

此情此景之下,唯一被阻隔在駘蕩春光之外,有意或無意間被世人從興致高漲的談話間徹底剔除的,卻恰是二十歲的敦仁親王,以春天為名的東宮。起初作為穩固院政的一環而存在的皇太弟,在生母去世,治天之君缺席,天皇與攝關家重歸舊好的局麵下,自然不會成為世人討好的對象,在某些刻薄公卿看來,一旦中宮誕下皇子,廢立隻是時間問題。

然而東宮本人卻不見絲毫陰鬱消沉之色,在向兄長致以形式上無可挑剔的祝賀之後,回到禦所後的舉止瀟灑肆意更勝從前。昔日雅好漢家典籍,博聞強識的聰慧儲君,隨著年歲的增長,愈加展現出過人的精力與氣魄來。自幼喜愛的蹴鞠、相撲、弓箭等運動不僅未加荒廢,反而日益精進,矯健迅捷之狀望之若風姿凜然的年少武者,而令人難以想象是深居禦所的一國儲君。

許是長年超越君臣之彆的師友之誼,加上性情的暗合,在眾公卿之中,唯有大納言季時成為這位秉性異於常人的東宮十分親近的座上常客,最多加上偶爾回京的右大臣雅成。除卻召集眾多近侍殿上人的詩文、蹴鞠等公開的遊戲場合,東宮還時常召季時單獨會麵。不難想象,關於繁子一事,二人早已達成無言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