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說玫瑰。
還是在說我?
那束玫瑰被我拆開,送給每位前來參加音樂會的觀眾。見到他們養不住驚喜的目光,我心中的苦澀消減不少。
你看,我還是有些用處的。
鈴聲斷了。
深夜混合落雨,顯得更加寂靜。
我忽然受不了這麼安靜的氣息,剛想撥出故霈桉的電話──卻沒注意車輛已經駛入到危險路段。
沒有減速帶,沒有防滑鏈。
等我回過神來,車速已經遠遠超過規定的限速,身下這輛二手皮卡幾乎撐不住我這樣的用氣行駛,車廂內部傳來令人心驚肉跳的吱呀聲。
雨,如高壓水槍衝下死死砸在車頂,我控製不住車速,方向盤隱隱有了失控的跡象。
怎麼辦?
我快速扭頭看向後視鏡,臨近深夜,附近毫無車輛,如果出事也不會牽連到彆人。想到這裡,我鬆了口氣。
空氣彌漫的汽油味越來越重,我慌忙轉下車窗,雨滴瞬間傾瀉,夾雜著風聲儘數落在側臉,耳朵裡起了嗡鳴。
中耳炎遇水,會複發。
我連雨聲都聽不到,顱內乍響的噪音使得手指脫力,加上故霈桉打來的電話鈴聲陣陣,在這樣的雨夜卻如我的索命曲。
越臨近岔道口,油柏積水越多,二手皮卡承不住短時間極速下降的車速,方向盤偏移,儀表盤所有指針瘋狂顫抖。
失控了。
我慌忙抬頭,這條路無燈,僅有圍欄嵌入的反光材料,而皮卡左邊的照明燈壞掉──
“咚!”
伴隨著震碎黑夜的撞擊聲,我頭磕在方向盤邊緣,劇痛順著脊梁下滑到尾椎,雙腿瞬間失去知覺,透過被樹枝壓碎的車玻璃,一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伸在眼前。
路邊不知名的野花,在寂靜黑夜抖擻身子,與我極近,似乎下秒便能穿透我的眼睛。
我低頭,腿卡在駕駛室,呈不正常的角度扭曲,隱隱聞到混合了汽油的血腥,可第一時間想的,卻是還沒有還完的車貸。
享譽世界的鋼琴家的家裡人沒錢,說出去都能讓人笑掉大牙。
但這是事實。
曾經,我無意撞見過他的轉賬記錄,一筆筆都是帶著曖昧的數字,數不清給了另外一個賬號,除了他的指揮家外還能有誰。
他的指揮家。
我無聲咧開嘴,血沫混合呼吸淌在衣領,強壓下大腦中暈眩,忍住吐意抬高被壓住的胳膊,目光落在碎成九片的手機屏幕。
號碼在裂紋下變得模糊不清,可我依舊能倒背如流,拇指哆嗦著按下通話鍵,殘留的血跡刺眼。
這個時候了,我還能想著去給他打電話,而不是抓緊時間呼叫急救中心──我自嘲一笑。
故詩,你可真夠賤的。
舒緩琴曲在滴著汽油的車裡,響了一遍又一遍,意識逐漸模糊,卻依舊固執著瞪大眼,望向隻能看清亮光的屏幕。
究竟在意什麼,我也不知道。
生命在等待中逐漸流失,甚至能清晰感應到死亡的前兆,那是一種冰冷、粘稠、如我額頭滑落血液的黏膩。
我要死了。
電話終於通了。
可來不及回應,對方搶先一步開口,語氣中的不耐煩,連視線渙散的我都能聽得出來。
“你又怎麼了?”
——不怎麼,故霈桉。
我在心底默默回應,身子越來越輕,眼前的花骨朵微微浮動,好像周圍起了風。
——我要死了。
“深更半夜,打……”
“霈桉,誰的電話。”
“不重要,吵醒你了?”
剩下的,我聽不清,汽油味讓人無法呼吸,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掛斷電話,目光停在橫在麵前的花骨朵上。
耳鳴令我渾身癱軟,安全帶勒得肩膀生疼,但這都沒那句“不重要”讓我心碎。
幸好,我不重要。
意識儘數散去,顱內傳來種子生根發芽的聲音,風吹過開花結果,隨著重物落地,我完全失去意識。
最後的念頭,卻是在慶幸自己沒有開口,沒有讓故霈桉聽出端倪。
也好,讓我無牽無掛上路。
希望下一世,能不遇到他。這樣我也不是他惡心的孩子,我也希望能成為彆人重要的人。
那種被珍視的重量,哪怕讓我感受到一次,我也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