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出光了,天要亮了。
我站在車旁,靜靜注視經過燃燒一夜,已經變成空殼的二手車。黑色灰燼翻滾在僻靜小道,鋪成的小路慢慢通到我麵前。
燒乾淨了,什麼都不剩。
汽車爆炸再加高溫,我眼睜睜注視我的骨灰吹得滿樹。說來奇怪,那花骨朵非但沒堙滅,反而顫顫巍巍開出來花。
一半粉色,一半鮮紅。
開得極豔。
我上前,靠坐在樹下,透過自己的身體看到褐色泥土,說不定裡麵摻雜著我的骨灰。
也不知道會不會對環境造成影響。
靠在樹乾上胡思亂想,空蕩路邊總算出現過往車輛,司機慌忙刹車撥打了報警電話。
不得不說,警察辦事效率極高。幾分鐘過後,徹響天際的車鳴與防護圈拉起,少說也有四五個人。
過會兒,還抵達幾位白大褂,看樣子是前來鑒定的法醫。我下巴虛虛抵在膝蓋上,安靜注視他們忙碌的身影。
要是能找到零碎部件,送到故霈桉麵前,說不定還能見到他除了不耐煩以外的神情。
我眨眨眼,又慢慢伸長了腿。
先前聽故叔叔說,當然也是故霈桉的小叔,一位頗具威嚴的上位者,不過麵對我時卻格外溫柔。
故叔叔說,人死後會有七天的停留期,能看到生前察覺不到的事情。
心底產生絲好奇,我能察覺到什麼──下一秒,法醫從車座間發現手機,裡麵卻有一條語音留言。
點開,是個通知。
“我已儘到收養責任,等演奏會結束,跟我去公安走解除收養的手續。”
聲音冷冰,公事公辦。
明明最害怕的事發生,我的心卻毫無波瀾,甚至還能回想生日是什麼時候。
哦,是下周的春分。
“死者,未成年?”
女警聲音遲疑,畢竟未成年不能開車,好在另一位女警搖頭,示意她看車牌信息:“去年滿的十八。”
現場一片寂靜。
我仰頭,看著透過大片樹葉落的陽光,微微眯眼卻感受不到任何溫暖。
而我生前未察覺的,便是在我即將十九歲的春天,那人要與我解除關係。
挺好的。
七天後能讓我無牽無掛離開。
警察順著語音留言,找到了故霈桉的電話,打了幾個都處於無人接聽狀態,搖著頭又收回去。
肯定打不通。
我回憶起第一次得知故霈桉要與我解除關係,打碎了他極其鐘愛的琺琅花瓶,滿地殘骸如我破碎的心,他眼神冷得在看垃圾。
“出去。”他說。
但我感覺,這兩個字前麵,應該還有一個滾。
有時候對這些小事有著超乎尋常的敏感,所以才導致我活得痛苦又卑微,寄人籬下本是一件難事,更不用說還產生超乎尋常的感情──
死了,落個清淨,也好。
最起碼不用麵對故霈桉冷冰冰的臉,和撞見他與端木舒恩愛場麵。
端木舒便是那位指揮家,兩位年紀相仿,氣質相符,氣場相合。就連名字,也比故詩朗朗上口,最起碼倒過來念不是“事故”。
故詩故詩,事故事故。
現在我終於出了事,是不是也應了故霈桉的意?
倘若先前,我可能還會期待故霈桉得知我死亡的表情,眼下看來,對方可能巴不得知曉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甩開了燙手山芋,能與戀人廝守。
我要是他,我也開心。
太陽越來越高,這棵樹已經擋不住陽光,暴露在外的肌膚生疼,我將手背於身後,躲在暗處看他們忙碌。
“找到電話了?”
先前因為事故,手機無法撥打電話,警察掉出來我的車牌信息,自然在緊急聯係人那一欄看到故霈桉。
故詩,故霈桉。
永遠不會並在一起的名字,現在滑稽可笑地寫在事故本上,距離令我看不清兩位女警神情,不過從她們抬起放下的手,猜測在與故霈桉聯係。
回應她們的永遠是無人應答。
“沒人接。”
像認證我的猜想,女警搖搖頭,目光又落在那輛被燒得隻剩框架的皮卡車,以及被在夾縫中翻出的身份證。
他們接過,短暫打量,眼中驚訝清晰可見。
“長得顯小?”
怨不得警察驚訝,好友也曾經捏住我的臉驚訝:“怎麼跟個小孩子一樣,向故霈桉撒撒嬌,豈不什麼都能得到。”
我移開視線,回憶壓在心底,車禍現場嘈雜,交警在疏通路況,行人來來往往,私語掩在刺目的陽光下。
如果日頭再升高些,我或許便被曬得灰飛煙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