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疏 簡直是不可理喻。(1 / 2)

奚斐說不清自己有多久沒來過沛沛姑媽家了,嚴格來說這是他第一次正式登門拜訪。

上一回來還是在四五年前,那時候他的腿傷剛好了個大概,坐車兜兜轉轉來了人家裡,水也沒討上口熱乎的,一頓交涉後被不留情麵地趕出了家門。

怪狼狽的。一想到這家潑辣的女主人,奚斐的太陽穴就跳著疼。

沛沛姑媽家坐落在城鄉結合部,距離江城市中心單程三小時多的車程,這會兒是下午一點多。

這一路開來路況都不大好,到後來變成飛塵漫天的土路。

奚斐放緩車速,在一排排舊式平房中間用目光搜索陳沛沛先前留給他的地標指示。——紅房頂彩鋼兩層小平房。

目光鎖定,應該就是那裡了。

奚斐找了一處還算開闊的竹林空地,熄火,下車,關門,拎起一大袋子的堅果禮盒朝那棟平房走去。來之前他有給陳沛沛打過電話說今天會登門拜訪,隻是沒定好幾點上門。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和家裡人說起過他今日會來。

前兩日剛下過雨,道路泥濘,奚斐深一腳淺一腳踩在糊成一片的草莖爛泥上。他今日特意穿了黑皮鞋,倒是有些失策了,眼下需要時刻小心才不至於滑倒。

再走得近了,院子裡拴著條大黃狗,見著了生人登時一頓狂吠,掙得脖子上的鐵鏈子錚錚作響。

隨著狗吠聲響起的還有屋裡女人的聲音,隱約可辨是一口江城方言。

屋裡人迎出來,一邊吆喝著“大黃”,一邊看過來。是位穿著紅外套的短發中年女人,袖口上還套著方便勞作的花布袖套。她麵龐開闊,眉眼口鼻卻擠在一處,臉上有風吹日曬的風霜痕跡。——麵相看上去不大舒服。

她張開手把大黃狗往後拉,一眼把靜立在院外的年輕男人從頭掃到腳。

妥帖的黑色襯衣黑色西裝褲,身形瘦長,長了張頂好看的臉,看上去頂多二十三四歲。再往下,鋥亮的黑皮鞋上濺了幾個紮眼的泥點子,可那泥點子半點影響不了這人身上自成一派的氣場。

就這短短幾秒鐘,奚斐也認出幾丈開外這張臉來,正是幾年前那回給他轟出來的女主人。他心下有點打鼓,客客氣氣地招呼:“您好。請問是陳沛沛姑媽家嗎?我是她的資助人,我姓奚。”

聽了他的話,女人眉梢吊高,麵上擠出一縷笑,操著一口介於方言和普通話之間的口音:“小奚先生。沛沛跟我提了你今兒個來,沒成想來得這麼早。快請進。”說著把黃狗往院子後頭牽拴住了又折回來,口氣還算熱絡。

奚斐走進院子,客客氣氣把手裡的禮盒遞過去:“冒昧登門,打攪了。”

女人伸手接過,臉上的笑深了幾分,“快屋裡坐嗷。”

奚斐無意多作寒暄,開門見山就問:“沛沛在家嗎?”國慶假期,應當是在家的。門外這麼大的動靜,卻沒見她身影,難免奇怪。

“在家,放假肯定在家啦。”陳姑媽語調拔高,朝著裡屋喊一嗓子:“沛沛!沛沛?快出來,有人來看你了。”

屋子裡沒有動靜。

姑媽把人往屋裡迎,一邊跑向廚房吊著嗓子招呼:“叫你呢!你這丫頭,咋不作聲呢?”那口氣嚴厲得近乎訓斥了。

奚斐跟在人後頭,在一扇陳舊的木門前停下。

屋裡光線不大好,站在灶台前的女孩子穿著一件淺色長袖,袖口挽起來,正在清洗鍋碗。聽見聲音,她手裡還拎著那口滴著水的粗瓷碗,偏頭看過來。那衣服前襟和袖口都沾上了汙漬,應當是乾了不少農活家務。

陳沛沛是真的瘦,瘦到身上的衣服都有些寬大。她仿若一棵營養不良的新樹,抽了枝,卻長不大高。

奚斐蹙起了眉頭。

女孩視線觸及奚斐的那一刻,原來沒有焦距的眼睛,頃刻間亮堂起來。

她胡亂在手邊的舊毛巾上擦了一把水,摘下正在聽單詞的耳機,一個“奚”字卡在喉嚨裡被人打斷了。

姑姑的大嗓門響在她耳朵邊,“楞著乾啥?叫人呐,快叫哥哥。”

陳沛沛大夢初醒似的,胸口起伏幾下,聲若蚊呐地叫了一聲“哥”,有些硬梆梆的。

認識奚斐這麼久,她從未叫過他“哥哥”,從來都是直呼其名。眼下被人摁著不倫不類地叫了一聲哥,反倒很有些不自在。

“這丫頭就是這樣,性子悶。”姑媽“嗬嗬”乾笑兩聲打圓場,隻當是這不開眼的丫頭性子不活絡。

奚斐目光把這逼窒的屋子裡掃一圈,回到呆站著的少女身上:“沛沛,你出來,我有話說。”

陳沛沛配合地點了下頭。

一聽這話,姑媽有些不大樂意了。什麼話還要背著她講?到底不好發作,她隻虛虛攔了一把,“都是自家人,什麼話你們就在這屋頭講了噻。奚先生你往前頭堂屋裡坐坐,我去給你泡茶。”

奚斐壓下心頭那點子不耐,客客氣氣地笑一下:“就幾句話的功夫。”他抬腳就往外麵去,用目光示意陳沛沛跟上。

二人一前一後來到院子裡。

奚斐用腳輕踢了一下院牆邊種著的一棵綠葉菜,菜葉上還綴著點雨水的濕意。一向嘰嘰喳喳的女孩此刻默不作聲,嚴陣以待似的等著他開口。

奚斐心下歎一口氣,“作業都寫完了嗎?”

沒料到他開口是先問作業,陳沛沛眉間一動,“還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