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疏 簡直是不可理喻。(2 / 2)

“每次回家都要做好多家務?”奚斐心理明鏡似的,除了洗碗刷鍋,恐怕還有一堆其他雜活壓在身上,哪裡還有時間寫作業。

“嗯。”陳沛沛猶豫一瞬,還是點了點頭。

“上回見你怎麼不和我說?”奚斐聲音微微拔高。

就在這時,裡屋傳來女人不高不低的一聲訓斥,指桑罵槐似地數落著什麼。或許是動了手,下一秒是小孩清脆的哭聲,一時間吵吵鬨鬨。

奚斐有些煩躁地擰起了眉頭。前些年陳沛沛大抵是同他提過的,姑媽一家待她不算好,隻是那時候他遠在國外又身體不好,聽到了耳朵裡也未必真能幫上一二。

再後來她越長越大,也很少再說家裡的事了。隻有半年一次轉款資助金的時候才會提一嘴,說學費生活費要不了那麼多,叫他少打點錢。——多了也被姑媽拿去貼補家用了。

“一個月回家待不了幾天,沒啥好說的。說了反叫你掛心。”陳沛沛斂著臉,口氣有點心虛。那模樣很有幾分少年老成,和平日裡鬼馬精靈的樣子大相徑庭。

奚斐挑了挑眉,到底不忍心苛責她:“你還知道我會擔心。不說我就不掛心了?”他心下思量,這孩子正是高三的關鍵時期,成績一向不錯,不能因為家裡這攤子事耽誤了。

陳沛沛多機靈啊,一下抓住他話裡話外那點柔軟,又嬉皮笑臉地:“知道知道,就數你最關心我啦。”

“瞧你瘦的。”奚斐伸手抻了抻她肩頭的衣裳,衣服大得像是掛在身上的肥大布袋子,還是蔫了氣的那種。

“青春期好多人都發胖,彆人還羨慕我呢。”陳沛沛笑得沒心沒肺,往門邊看了兩眼,臉上的笑就有些掛不住。

奚斐也轉頭,沛沛那姑媽正抱著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兒倚在門框邊往這邊張望。對上了外頭兩個人的目光,擠著一臉的肉,眼睛都笑成一條縫,“哎喲,您可真是心善。這丫頭沒了爹媽,生恩不如養恩,您就是她的再生父母呐。”

左一句恩重如山右一句再生父母的念叨,勾起奚斐心頭那點無所遁形的愧疚。他哪裡配?

“你去收拾東西,晚點跟我一道回市裡。”奚斐溫聲對陳沛沛說。

知道奚斐要帶她去奚家老宅,沛沛早想著去了。這下是真的高興了,也顧不上姑媽登時拉下來的臉色,“噔噔噔”踩著樓梯上樓去拾掇了。

奚斐對門口站著的婦女微微欠了欠身子,“您方便聊幾句嗎?”

陳姑媽眉毛揚起來,擺出一副“我倒要聽聽”的神態,有種嚇唬人的氣勢。她把手裡的半大小子放到地上,嘀嘀咕咕幾句哄他去裡屋看電視。

眼下隻剩兩個大人,站在屋裡院外,風穿堂而過,有悉悉索索的樹葉搖晃聲。

奚斐斟酌了下措辭;“我想接沛沛去城裡住幾天。”想了想,他又解釋性地追了一句;“假期我在省城裡幫她約了個補習老師,幫她強化鞏固下課業。”

這由頭是他臨時起意胡謅的,隻怕這麵色不善的姑媽不肯放人。

“哎喲喲,要不怎麼說這丫頭命好呢。勞您費心了。”姑媽見他態度客氣,愈發拿腔拿調,“奚先生,你好心歸好心。容我說句不上臉的話,親疏有彆,我是她親姑姑。這姑娘眼下監護權在我手裡,吃穿用度也都是我手頭擠兌出來的。家裡頭日子不好過,我已經算儘心儘力仁至義儘了。”

有沒有儘心儘力奚斐不好評判,對麵決口不提他每個月固定金額的資助金。他不是計較的人,眼下也不得不點明這一點:“每半年一次的資助彙款是打到了您賬上?應該有按時收到款項吧。”

像是被踩到了痛腳,陳姑媽眉毛都擰到了一塊,“奚先生,您這話什麼意思?覺得我們家占了你便宜,磕磣了那丫頭?”

奚斐按捺住心頭火氣,要同這人曉之以理:“沛沛姑媽,我知道您把她拉扯大勞心費力,這麼多年辛苦了。我會一直資助她到上完大學,錢的事兒有不到位的儘管和我聊。孩子正是考大學的關鍵時期,學習比什麼都要緊。”

奚斐說的是大實話,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好歹有點家底,大學不念便也就不念了。可眼下讀書是陳沛沛能出人頭地或者說擺脫這糟心現狀的唯一法子。親疏有彆這話沒錯,可哪怕是逾矩他也得把道理捋清楚了。

這邊退一步海闊那空,那邊的氣焰反倒得寸進尺,“你供她吃喝上學,那是你該的。甭怪我說話難聽,我那老實人弟弟千辛萬苦念了個大學,卻是個短命福薄的,縱得那女的出去亂搞。要不是跟你家裡那點破事……她倒好,一撒手去了,剩下這麼個拖油瓶扔在我家裡頭。誰家還沒個日子要過的,她大姑娘家家十七八歲的,不正是幫襯著家裡的時候?”

大抵是心裡窩了一口氣,女人把胳膊虛虛在胸前一抱,嘴裡的話越來越刻薄,“彆說是做點家務了。要我看,這學期念完也甭念什麼勞什子書了。家裡本來就窮,我兒子也上小學了,哪裡不花錢。讓沛沛跟著她姑丈去省城裡打點工賺點錢貼補家裡,比什麼都強。”

簡直是不可理喻。

奚斐麵色沉下來,他沒什麼跟人吵架的經驗,儘量把聲音拉得有氣勢,“陳女士。我幾年前同你們家白紙黑字簽了資助合同,約定好要讓沛沛念完大學。你要是單方麵強迫她中斷學業,我會撤回所有資助,你們一分錢拿不到。從法律上說,還得過問下為什麼讓好好一孩子中斷學業的責任。”

他的話一半真一半假,拿準了麵前的人是個裝腔作勢的紙老虎又不懂法,有意要唬她一下。

果然,一聽到“撤資”和“法律”幾個字蹦出來,先前氣勢洶洶的人頓時泄了大半的口氣,支支吾吾的:“你們城裡人有點錢,也要講道理啊。我大字都不識得幾個,你也彆誆騙我。不管咋說,她陳沛沛是我陳家的大閨女!”

奚斐心底是一片涼薄。若真拿沛沛當自家的親閨女,但凡念著她點好,又怎會說出讓她彆念書出去打工的話。

說來說去還是為了幾個錢的事,他拿定了主意,從兜裡掏出一小疊現金走到陳姑媽近前,那原本是他打算給陳家人當作禮金的,臨行前特意去銀行取的。錢不多,眼下變成了談判的籌碼,他冷冷地開口:“這筆錢你先收著,人我是要帶走的,就當是抵消她在家裡一周的勞力也好。”

女人見著一遝紅豔豔的紙鈔,趕緊接了過去,扒拉著指頭一張一張地數。

“另外,我也征求下你的同意。沛沛學校在江城,每個月放假就一天半,回鄉下的話來回路上就要花去大半天,高三時間寶貴,她跑來跑去折騰得也累,放假索性就呆學校裡。要有個什麼外出回家的需求,我家離她學校也近,就讓她寄住個一兩天問題也不大。”

十三張十四張十五張,女人高興到不行,任他說什麼都想應承下了,卻還撐著一絲理智,“這意思是讓她往後月假都不回來了?那每個月的資助費……”

奚斐直接了當地截斷她的話,“沛沛成年之前,你都是她監護人。每個月三千的資助費我還是半年一次按時打到你卡裡,一分不少。”至於成年後上了大學,那又是另一碼事了。他按下不表。

“那也行。”女人樂嗬嗬把錢往兜裡揣,目光越過奚斐肩頭,拔高了聲音:“東西都收拾好了吧?"

奚斐回頭,陳沛沛擰著個鼓鼓囊囊的書包站在樓梯間,臉上神色閃爍,像是有淚花撲棱在睫毛底。